日游与意外相通

日游与意外相逢

暮春时节，惠风和畅。江枫眠坐在铺着软垫的乌木马车里，撩开竹帘一角往外望——官道旁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卷着，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像落了场温柔的雨。

“小姐，前面就是镜湖了，景致可好呢。”贴身丫鬟霁雨掀开车帘，手里还捧着个食盒，“奴婢带了您爱吃的杏仁酥，还有新沏的雨前龙井。”江枫眠笑着点头，款步下车。她穿一身烟霞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走动时像落了满身霞光。侍卫长辰东早已带着两名护卫在湖边寻了处平坦草地，铺开毡毯，又细心地将食盒里的点心摆好。

“辰大哥，不必这么拘谨。”江枫眠挨着湖边坐下，指尖轻点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今日出来就是散心的，你们也歇歇。”霁雨凑过来，指着远处的画舫笑道：“小姐您看，那边还有人游船呢。咱们要不要也租一艘？”正说着，一阵风吹过，将江枫眠鬓边的珍珠钗吹得晃动，霁雨忙伸手帮她按住，“这天儿虽暖，风里还是带点凉，小姐仔细些。”江枫眠笑着应了，目光却被湖对岸的垂柳吸引，那里新抽出的绿丝绦垂在水面，映得整个湖面都绿了。她正看得入神，霁雨忽然轻“呀”了一声。

“小姐，您看那边——”

江枫眠顺着霁雨指的方向望去，心头猛地一跳。不远处的拱桥下，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少年穿着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正低头听身边的少女说话，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柳庭风。而他身边的少女，梳着双丫髻，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想来便是柳家那位娇俏的小姐柳映溪。

柳映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望过来，眼睛一亮，拉了拉柳庭风的衣袖：“哥，你看那边，是不是眠眠？”柳庭风闻声转头，目光与江枫眠撞了个正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意加深，朝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江枫眠只觉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拢了拢裙摆，起身回礼，指尖却紧张得微微发颤。眠眠！”柳映溪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缓步走来的谢景行。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袄裙，像只活泼的小黄鹂，“真的是你呀！好巧！”

“映溪。”江枫眠定了定神，声音温软，“你们也来游湖？”“是啊，哥说带我出来透透气。”柳映溪拉着她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又转头朝柳庭风喊道，“哥，你快来呀，眠眠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柳庭风走近，目光落在江枫眠微红的脸颊上，语气带着笑意：“江小姐也来踏青？”他的声音清润，像春风拂过湖面，让江枫眠的心又漏跳了一拍。“嗯，在家闷得慌，出来走走。”江枫眠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霁雨，“霁雨，快给柳公子和柳小姐看茶。”霁雨忙应着去了，辰东与柳庭风带来的随从互相行礼后，便识趣地退到了远处。柳映溪早已被食盒里的点心吸引，拉着江枫眠坐下细说家常，柳庭风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偶尔落在江枫眠身上，带着她读不懂的温柔湖风再次吹过，卷来桃花的香气，也卷走了江枫眠心头的拘谨。她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又偷偷瞥了眼含笑而立的少年，只觉得这春日风光，忽然比往日明媚了十倍不止。

柳映溪捏着块杏仁酥，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却骨碌碌转着，看看江枫眠，又瞅瞅自家哥，突然拍手道：“眠眠，你这里的点心比家里厨子做的还香！不如我们凑一桌吧？方才哥还说找不到好地方歇脚呢。”江枫眠还没应声，柳庭风已先一步颔首：“若不嫌弃，我等便叨扰了。”他目光落在铺着素色毡毯的草地上，那里散落着几碟精致点心，还有个白瓷茶壶正冒着热气，衬得周遭的湖光柳色都添了几分暖意。“怎会嫌弃。”江枫眠忙摆手，指尖却在裙摆上轻轻划着圈，“霁雨，再取两个杯子来。” 霁雨机灵地应着，很快摆好了新的杯盏。柳庭风在江枫眠身侧不远处坐下，隔着半臂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着春日草木的气息，让人心头莫名安定。

柳映溪叽叽喳喳说着话，从府里新养的波斯猫讲到昨日在街上看到的杂耍，江枫眠耐心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眼角余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柳庭风。他正低头看着湖面，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清俊得像幅工笔画。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江枫眠像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耳尖却悄悄红了。

“眠眠，你看那只水鸟！”柳映溪突然指向湖心，一只白鹭正掠过水面，翅尖划起细碎的银鳞。江枫眠顺着她的手势望去，柳庭风也抬了眼，三人目光同时落在那抹白影上，湖面荡开的涟漪里，仿佛也盛着此刻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柳映溪玩累了，靠在柳庭风肩头打盹。柳庭风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披在妹妹身上，动作自然又温柔。江枫眠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细密的暖意。她一直知道柳庭风性子温和，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细致的模样。“她从小贪睡。”柳庭风转头看向她，声音放得很轻，怕惊醒了妹妹，“让江小姐见笑了。”“哪里的话。”江枫眠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肩头，轻声道，“柳公子不冷吗？”

柳庭风笑了笑，目光掠过她鬓边那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珍珠钗：“还好。倒是江小姐，方才风大，仔细着凉。”他说着，伸手将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桃花瓣轻轻拈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江枫眠像被电流击中，浑身一僵。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气，那触感却像烙印般落在皮肤上，烫得她心跳骤然加速。柳庭风也似是察觉到什么，指尖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那片花瓣随手丢进湖里，语气依旧平静：“湖边风大，若觉得冷，我们去画舫上坐坐？”

江枫眠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丫鬟早已将柳映溪抱上了租来的画舫，辰东与随从们守在岸边。画舫里暖意融融，柳映溪还在酣睡，江枫眠与柳庭风隔着小桌对坐，窗外是流动的湖光山色，舱内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柳庭风忽然开口，声音比春风更柔：“前几日见你在书院墙下看那株玉兰，似是很喜欢？” 江枫眠一愣，没想到他竟注意过自己，脸颊更热了：“嗯，觉得花开得正好。”“我府里也有两株，再过几日该开了。”他看着她，眼底盛着笑意，“若江小姐不嫌弃，改日可来府中赏玩。”湖风穿过画舫的窗，卷来一阵桃花雨，落窗台上。江枫眠望着他眼中的温柔，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甜丝丝的，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好。” 远处的柳丝还在风中轻摇，湖面的波光映着天光，这个春日的意外相逢，仿佛比满湖春色更让人记挂。

画舫缓缓在湖面漂着，柳映溪的呼吸渐渐匀净，柳庭风替她掖了掖外袍边角，才转回头看向江枫眠，目光落在她手边那只素白瓷杯上，杯沿还沾着点茶渍。

“听闻江小姐素爱棋艺？”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舱内的宁静。

江枫眠一怔，抬眼望他：“柳公子怎会知晓？”她平日在家无事，最爱与父亲对弈，却鲜少对外人提及。柳庭风指尖轻叩着桌面，笑意温和：“前月在书铺偶遇令尊，听他说起令嫒棋风灵动，颇有章法。”他顿了顿，又道，“我也略通棋道，只是苦于少人对弈。”

江枫眠心头一动，眼底泛起光亮：“柳公子也爱下棋？”“谈不上深爱，只是闲时爱琢磨一二。”他看着她眼中的雀跃，补充道，“府中书房新置了副云子棋，若是江小姐肯赏光，改日赏玉兰时，正好对弈一局？”

“那太好了。”江枫眠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了分寸，脸颊微红，却难掩欣喜，“我近日正悟透一局新棋谱，正想找人试试。”

柳庭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湖面上的碎光，嘴角笑意更深。

这时霁雨从舱外进来，手里捧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花草：“小姐，这是昨日您让奴婢晒的薄荷与金银花，说是要配新茶。”江枫眠接过篮子，指尖拂过干燥的叶片，空气中飘起清苦的香气。柳庭风目光落在篮子里，忽然道：“江小姐也懂药材？”“只是略懂些皮毛。”她笑着拿起一片薄荷，“家父行医，耳濡目染罢了。平日爱捣鼓些花草，配点茶饮或是香膏，权当解闷。”

“我府中也有个小药圃，种着些常用的药材。”柳庭风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前几日刚种下些紫苏，想着入夏时能做些紫苏饮。”

“紫苏饮最是解暑，只是要加些陈皮才更爽口。”江枫眠随口接道，“我去年试过用紫苏叶配山楂，酸甜开胃，映溪许是会喜欢。”

柳庭风听得认真，点头道：“倒是个好法子。回头我让厨下试试。”他看着她谈起药材时专注的模样，鬓边碎发被风吹得微动，忽然觉得，这春日的风光里，最动人的原是眼前人。日头渐渐偏西，湖面染上金红色的霞光。柳映溪揉着眼睛醒来，迷迷糊糊地问：“哥，我们要回家了吗？”“嗯，该回去了。”柳庭风摸了摸妹妹的头，看向江枫眠，“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江枫眠点头应好，一行人下了画舫。岸边马车早已备好，柳庭风看着她上了车，忽然道：“三日后我在府中备着玉兰茶，等着江小姐。”车帘后的江枫眠心头一跳，隔着轻纱望他，见他立在霞光里，身影被拉得很长。她轻轻点头，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来，带着一丝轻快：“我一定到。”马车缓缓驶动，江枫眠撩开帘角回望，见柳庭风还站在岸边，朝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风卷着桃花瓣落在车顶上，像一场温柔的告别。霁雨在一旁笑道：“小姐，看您这模样，怕是今晚都睡不着了。”江枫眠脸颊发烫，却忍不住弯起唇角。指尖抚过发间，仿佛还留着他拈去花瓣时的微凉触感。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暮色，心里却像被阳光填满了——原来喜欢一个人，连谈论棋谱与药材的寻常时刻，都这般令人心动。

而岸边的柳庭风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片从她发间拈下的桃花瓣。身旁的柳映溪拽了拽他的衣袖，笑嘻嘻道：“哥，你方才看眠眠的眼神，像爹爹看娘收藏的那幅《春日图》呢。”柳庭风失笑，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眼底漾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三日后的棋局，他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