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荒圃藏春
双马城西郊的废弃植物园裹着层薄雪,枯枝在风里簌簌响,像谁在撕旧报纸。林素蘅缩在保安亭后,怀里的保温桶洇着水痕——这是她用程守柏给的《青囊食谭》残页换的,桶里装着半袋腐乳,是唐阿婆今早塞给她的。
“林小姐,陈主任让您去顶楼。”保安老周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股子不耐烦,“说是关于‘素心计划’的事。”
林素蘅裹紧围巾。她记得三天前在公司档案室翻到的“素心计划”文件,封面印着株素心腊梅,和母亲笔记里画的“冬藏三法”图谱如出一辙。
电梯升到27层时,她瞥见玻璃幕墙外的旧山——那座被城市遗忘的山包,山顶有座破庙,庙前立着块残碑,碑上“素心腊梅”四个字被苔藓啃得只剩半截。
“林小姐?”陈雅文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后传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坐。”她指了指桌上的档案盒,“‘素心计划’的核心数据,你看看。”
林素蘅翻开盒盖,最上面是张照片:二十年前的雪夜,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蹲在雪地里,挖着什么——是母亲林疏桐!照片背面有行小字:“素心梅种,冬藏三法,可解寒毒。”
“这梅种...”林素蘅抬头,“和我娘笔记里的‘冬藏三法’有关?”
陈雅文的指尖敲了敲桌沿:“三天前,有人在旧山破庙挖到半株素心梅。唐阿婆说,那是她年轻时种的。”她的目光扫过林素蘅腕间的靛青胎记,“你娘当年也在旧山待过。”
旧山的风比市区冷十度,林素蘅踩着碎石往上爬,羽绒服帽子上落满雪。破庙的红漆门半掩着,门环上挂着串铜铃,风一吹,叮铃铃响得人心慌。
“小丫头,又来挖梅?”
沙哑的声音从庙后传来。林素蘅转身,唐阿婆正蹲在柴堆旁,竹杖戳着雪地,脚边散落着几株冻僵的药苗。“上回你说要找素心梅,可这破庙早被挖空了。”她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瓦片,“你娘当年也这么说。”
林素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素蘅,旧山有你要找的答案。”
“阿婆,”她蹲下来,“您见过素心梅开花吗?”
唐阿婆的手顿了顿。她掀开棉袄,露出怀里个布包,里面裹着株干枯的梅枝:“四十年前,我在这儿种了百株。后来...被人全拔了。”她的指甲掐进梅枝,“那伙人说,梅种要献给‘上面’的人。”
林素蘅接过梅枝,指尖触到枝桠上的刻痕——是母亲的字迹:“素心藏锋,待春破土。”
“阿婆,”她轻声问,“您说的‘上面’的人,是谁?”
唐阿婆的竹杖重重敲在雪地上:“问你娘去!”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出暗红,“咳咳...那梅种...能解寒毒...你娘当年...咳咳...”
话音未落,庙后传来脚步声。林素蘅抬头,看见林曼仪穿着香奈儿大衣,踩着细高跟过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林小姐,陈主任让我给您送药。”她掀开桶盖,里面是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听说您最近总往旧山跑,小心着凉。”
林素蘅的胃里一阵翻涌。她想起昨夜程守柏的话:“林曼仪的父亲当年是旧山守林人,后来...”
“谢谢。”她接过鸡汤,目光扫过林曼仪的鞋跟——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和旧山破庙后的泥土一个颜色。
深夜的旧山飘着雪,林素蘅裹着唐阿婆的旧棉袄,蹲在破庙后的梅树旁。她用匕首挖开冻土,指尖触到硬物——是半块蜡封的陶片,和母亲笔记里的“冬藏三法”图谱上的封条纹路一模一样。
“啪!”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林素蘅猛地回头,林曼仪举着手机电筒,光束照在她脸上:“林小姐,这么晚了,挖什么呢?”
林素蘅将陶片塞进兜里:“找梅种。”
“梅种?”林曼仪笑了,“陈主任说,那梅种早死了。你娘当年挖了三天,连根须都没找到。”她的目光扫过林素蘅兜里的陶片,“再说,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
林素蘅的手攥紧陶片。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批注:“素心梅,性寒,可解‘寒毒’——楚家那孩子的病,或许能治。”
“林小姐,”林曼仪突然靠近,“你知不知道,楚延川的寒毒,是我父亲当年下的?”她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他当年为了争旧山的梅种,给我爸下了慢性毒。你娘替他挡了刀...”
“够了!”林素蘅吼道。她想起楚延川昨夜在她梦里的样子:“素蘅,帮我找到梅种,我妈的病就能好。”
林曼仪的笑僵在脸上。她掏出手机,按下录音键:“林小姐,你说楚延川的寒毒是旧山梅种能治的?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告诉我,你娘笔记里的‘冬藏三法’到底写了什么。”
林素蘅的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唐阿婆临终前的话:“那梅种...在你娘的棺材里。”
雪停了。林素蘅背着竹篓往山下走,兜里的陶片硌得大腿生疼。她路过破庙前的残碑时,瞥见碑座刻着行小字:“素心梅,赠苏氏女——林疏桐手植。”
“苏氏女?”她轻声念道。
“那是你外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素蘅转身,楚延川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雪地里,肩头落着雪,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我妈说,她年轻时和苏阿姨是手帕交。”他走近两步,“她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找到素心梅。”
林素蘅的喉咙发紧。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冬藏三法”最后一页:“素心梅,需用至亲之血浇根,方能开花。”
“楚总,”她掏出陶片,“这是梅种的蜡封。”
楚延川接过陶片,指尖微微发抖。他翻开牛皮纸袋,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是母亲的字迹:“素蘅,若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梅种找到了。用我的血浇根,它会替我陪你走下去。”
雪地里传来枯枝断裂声。林素蘅抬头,看见林曼仪举着弹弓,石子正朝楚延川飞来!
“小心!”
林素蘅扑过去,石子擦过她耳际,砸在梅树上。楚延川抓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林曼仪!”楚延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到底想怎样?”
林曼仪的弹弓又上了弦:“楚延川,你以为你妈的病是梅种能治的?她当年害我家破人亡,我爸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她的指甲掐进弹弓,“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林素蘅的指尖触到楚延川手腕上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她想起唐阿婆的话:“寒毒发作时,脉像乱麻。”
“楚总,”她轻声说,“用我的血。”
楚延川愣住。林素蘅解开袖口,露出腕间的靛青胎记:“我娘说,这是‘血引’。用我的血浇梅种,能解寒毒。”
林曼仪的弹弓“啪”地落地。她盯着林素蘅的胎记,突然笑了:“原来你就是苏阿姨的女儿!”她从兜里掏出个药瓶,“这是我爸的解药,我本来想毁了它...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雪地里传来警笛声。陈尚仪举着对讲机喊:“林小姐,楚总,你们在那儿吗?旧山发现了...发现了...”
楚延川握住林素蘅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素蘅,跟我来。”
林素蘅望着他身后的旧山,梅树的枝桠在雪地里舒展,像只待飞的蝶。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素蘅,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旧山破庙的梅树旁,林素蘅跪在地上,用匕首划开指尖。鲜血滴在蜡封的陶片上,慢慢渗透进去。
“咔嚓——”
陶片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梅种。楚延川捧起梅种,指尖颤抖:“这是我妈当年种的。”
林素蘅的鲜血滴在梅种上,梅种突然泛起绿光。唐阿婆从庙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这是我藏了四十年的腐乳汁,兑着雪水浇根,梅种会开。”
梅树抽出新芽的刹那,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陈雅文举着摄像机,镜头里是林素蘅和楚延川相握的手,背景是漫山的素心梅,正迎着雪绽放。
“林小姐,楚总,”陈雅文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旧山的‘素心计划’,正式启动。”
林素蘅望着绽放的梅树,想起母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素心藏锋,待春破土——吾女素蘅,承此志。”
雪还在下,梅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漫开。这是她沉在泥里的第七年,可有些东西,终究要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