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青箸试霜刃
宏业集团总部的医药研究室飘着消毒水混着药香的味道,中央空调开得太足,林素蘅抱着的牛皮纸袋洇出细密的水痕。她望着玻璃门内郑医生的背影——对方正捏着泛黄的医案,玳瑁眼镜滑至鼻尖,指尖压着“石斛晨露”四个字,像在叩问某个尘封的秘密。
“郑医生。”
林素蘅敲了敲玻璃。郑医生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林小姐?宏业药膳组的考核,你迟到了。”
“抱歉,”林素蘅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程叔说您要见我。”她从袋里取出个青瓷罐,罐口封着陈年蜡,“这是我妈当年给尹夫人熬的石斛膏,您说的‘三十年山参配石斛晨露’,或许能用这个。”
郑医生的手指在医案上顿住。他翻开夹页,半朵干瘪的木香花从纸页间飘出——和林素蘅在垃圾车里捡到的那片,纹路分毫不差。
“谁准你动尹府旧物?”
冷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楚延川倚着门框,军靴踩过地面的瓷砖,阴影笼罩住林素蘅。他腕间的檀木串泛着幽光,和十年前母亲临终前握着的,是同一串。
林素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夜程守柏的话:“楚总最近总去尹府旧宅,说找什么‘能解他头痛的东西’。”
“楚总,”郑医生合上医案,“林小姐的药膏,或许能缓解您的偏头痛。”
楚延川的目光扫过林素蘅怀里的青瓷罐,又落在她腕间的靛青胎记上:“是么?那你试试。”
宏业员工餐厅的后厨亮着暖黄的灯,林素蘅系上蓝布围裙,案板上的冬瓜泛着青白。崔曼妮踩着细高跟进来,香奈儿外套的金属扣闪着冷光:“林小姐,楚总说你要掌勺明日的慈善宴。”
“慈善宴?”林素蘅握着菜刀的手紧了紧。
“对,”崔曼妮的指甲掐进案板,“主题是‘怀旧’,楚总说要吃‘小时候的味道’。”她指了指冬瓜,“就用这个,削成蓑衣片,薄得能透光。”
菜刀落下时,林素蘅想起母亲教她削冬瓜的样子:“刀要顺着瓜纹,力道匀了,片才不会断。”刀光流转间,透光的薄片层层垂落,映出窗外的雪——和十年前她在破庙啃豆饼时,落在窗纸上的雪,一样白。
“不错。”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楚延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杯黑咖啡。他盯着冬瓜片,又看看林素蘅:“你妈当年在尹府,也是这样削冬瓜的?”
林素蘅的手顿了顿:“楚总怎么知道?”
楚延川没回答。他端起咖啡杯,杯壁上凝着水珠,像极了十年前母亲书房里的檀木匣。“明晚七点,慈善宴在云顶厅。”他转身离开时,檀木串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别让我失望。”
云顶厅的水晶灯像串碎钻,林素蘅站在备餐区,看着崔曼妮指挥服务员摆盘。她的珍珠项链晃得人眼疼,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银质餐牌:“这道‘松鼠鳜鱼’,火候差三秒,鱼尾就焦了。”
“崔主管好眼力。”
林素蘅抬头,见郑医生站在她身旁,手里捏着半片徐长卿草叶,“这道‘野芹豆腐羹’,你加了马齿苋?”
林素蘅点头:“郑医生说过,马齿苋解瘴毒。”
“解瘴毒?”崔曼妮的笑声像银铃,“林小姐真会说笑。这马齿苋是从龙井山采的吧?昨夜申时,谁在库房支走了看守?”她的目光扫过林素蘅的竹筐,“该不会是...”
“崔主管。”
林素蘅打断她,掀开竹筐的布——里面躺着半枚铜钥匙,正是药库遗失的番泻叶柜钥。“我在采药时捡到的。”她将钥匙递给郑医生,“或许是有人想偷换药材?”
郑医生的镜片闪过寒光。他接过钥匙,又看了看林素蘅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膳底录》残页。“楚总来了。”他低声说。
云顶厅的门被推开,楚延川穿着定制西装走进来,身后跟着林今英——她穿着香奈儿高定,腕间的翡翠镯子晃得人眼花。
“楚总,”林今英笑着递上食盒,“我炖了血菇山鸡,您尝尝?”
楚延川接过食盒,打开时浓香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林素蘅的胃里一阵翻涌——这味道,和十年前尹夫人被毒杀那晚,厨房飘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慢着。”
郑医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捏着银箸,挑开血菇伞盖——菌褶里赫然蠕动着细白的蛆虫!
“不可能!”林今英的脸瞬间惨白,“我亲自选的菌子...”
“是苦艾粉。”郑医生将蛆虫挑到碟子里,“崔家惯用的苦艾粉,能引蛆虫。”他的目光扫过林今英的翡翠镯子,“这镯子,和十年前尹夫人戴的那只,纹路很像。”
林素蘅的呼吸一滞。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那半枚镯子,在你亲生父亲那里。”
楚延川的手顿了顿。他放下食盒,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崔主管,解释一下?”
崔曼妮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望着林素蘅腰间的药囊,又看看楚延川,突然笑了:“楚总,您难道忘了?当年尹夫人身边的厨娘,可是个‘高手’。”她的目光如刀,“说不定...这蛆虫,是林小姐自己放的?”
藏书阁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饮膳正要》的金线上流淌。林素蘅翻到夹层,苏木香的食草图谱下,密密麻麻写着批注:“苦艾克徐长卿,石斛解蛇毒,马齿苋清瘴。”
“你可知今日险在何处?”
吕怀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月白旗袍,腕间的银兰章闪着光,“林今英的血菇蛆虫,是崔家惯用的苦艾粉引来的。”她翻开另一页,“而十年前,尹夫人中的毒,正是苦艾粉混了徐长卿草。”
林素蘅的手抚过母亲画的并蒂石斛,墨线间游丝般的批注忽现:“苦艾克徐长卿——解铃还须系铃人。”
窗外传来程守柏的喊声:“素蘅!郑医生让你去药库!”
林素蘅合上书页,起身时瞥见窗外的楚延川——他正站在樱花树下,仰头望着天空,军氅的阴影里,露出半枚檀木串。
暮色给女塾药柜镀上残金,林素蘅晾晒的徐长卿草盈满竹筛。林今英的锦缎帕子忽覆上药草:“表姑母新得了南洋血燕,教你炖给老夫人呢。”
帕角扫落竹筛时,匣内倏地跌出羊皮残卷——正是退膳间遗失的《膳底录》末章!
“私藏逆党遗物,够格枪毙三回!”
崔曼妮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她举着血燕盏,盏底的朱砂印在暮色里格外刺眼——和楚延川母亲遗像唇上的胭脂,颜色分毫不差。
林素蘅捡起残卷,指尖触到落款处的尹府印鉴。她翻到最后一页,母亲的字迹清晰如昨:“楚江枫周岁宴菜单——石斛安胎饮,加半夏汤。”
“素蘅。”
楚延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接过残卷,目光落在“半夏汤”三个字上:“我母亲当年,确实是喝了半夏汤后...动了胎气。”他的喉结动了动,“而那碗汤,是崔曼妮端去的。”
崔曼妮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想跑,却被程守柏拦住——老人举着菜刀,刀身映着窗外的警灯。
“崔曼妮,”程守柏的声音沙哑,“你藏了十年的秘密,该见光了。”
林素蘅望着楚延川手里的残卷,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素蘅,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夜风卷起樱花,落在残卷的朱砂印上。那颜色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朵迟开的石斛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