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冷馔藏锋

临时拘留室的空调开得太足，林素蘅抱着的半碗冷粥泛起白霜。她盯着碗底《膳底录》的碎屑——那是母亲林疏桐的字迹，被水洇开后像团化不开的墨。

“咚咚。”

铁门被敲响，程守柏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素蘅，楚总让你去后厨，两时辰内做道解酒羹。”他隔着栏杆塞进来个塑料袋，里面是包红曲米，“垃圾车卯时过，我捡的。”

林素蘅攥紧塑料袋，指节发白。她想起昨夜程守柏的话：“宏业新来的蒋总犯了偏头痛，楚总说要你露一手。”

门开了。崔曼妮踩着细高跟进来，香奈儿外套的金属扣闪着冷光：“林小姐，别让楚总等急了。”她扫了眼林素蘅怀里的粥，“就用这个？”

林素蘅没说话。崔曼妮的指甲掐进她手腕：“尹府的窖冰是靛青色，你这胎记倒像从那儿挖的。”她甩门离开时，林素蘅听见她低声嘀咕：“垃圾堆里长出来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宏业后厨的垃圾处理站在地下三层，霉味混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林素蘅蹲在馊水桶前，用漏勺捞起半截冬瓜——表皮爬满黑霉，切开后却露出青玉般的瓤。

“哟，捡破烂呢？”

崔曼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抱着胳膊，珊瑚簪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吕教导长教你用泔水做菜？”

林素蘅没抬头。她刮去冬瓜皮上的霉斑，指甲缝里渗出黑泥：“崔主管，这冬瓜的瓤...”

“砰！”

崔曼妮的香奈儿手袋砸在案上，龙井茶渣混着醋鱼汁溅在冬瓜上：“你当这是你家厨房？拿泔水喂蒋总？”

林素蘅突然抓起冬瓜，用力掷进馊水桶。腐乳的发酵香混着醋鱼的鲜，在汤面漾开涟漪。崔曼妮刚要发作，垃圾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崔主管，”林素蘅捡起块冻僵的黄鱼，“这鱼鳃上沾的是西湖醋鱼的料，昨儿宴席剩的。”她指了指垃圾车，“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去查监控。”

崔曼妮的脸色变了。她盯着林素蘅手里的鱼，又看看馊水桶里浮起的冬瓜，咬了咬嘴唇：“算你狠。”

小膳厅的留声机卡着《梅花三弄》，林素蘅将霉冬瓜雕成莲瓣盏，醋鱼裹着腐乳炸成金丝球，隔夜饭掺红曲米煨成胭脂粥。

蒋延川坐在主位，太阳穴还疼着。他捏着银针，戳了戳粥面：“龙井茶性寒，混腐乳伤胃吧？”

林素蘅舀起一勺递过去：“红曲米暖胃，龙井解酒毒。”她盯着蒋延川的眉峰，“您试试？”

蒋延川接过勺子，啜了口。青瓷勺刮过碗底，“铮”的一声。他揉着太阳穴，眉心渐渐松开：“这酸辣...倒像我妈腌的冬菜。”

吕怀瑾站在角落，月白旗袍的银兰章闪着光。她望着粥面，嘴角浮起极淡的笑：“红曲米炮制得当，龙井解寒毒——蒋总可觉头风缓了？”

蒋延川抬头：“这粥...”

“是我妈教我的。”林素蘅打断他，“她以前在尹府药膳监，最会用寻常食材做药膳。”

蒋延川的手顿了顿：“你妈是林疏桐？”

林素蘅点头。吕怀瑾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目光扫过她腕间的靛青胎记。

宏业总部的训导室里，钢笔尖在砚台刮出刺耳的声响。陈雅文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既留你顶罪，考三道题。”

她指着窗外的枯柳：“第一题，若你是树，取何入药？”

林素蘅指尖还沾着腐乳汁：“柳皮退热，柳芽祛风，柳根治瘿瘤。”

满室哗然。戒尺“啪”地劈向桌面：“放肆！《本草拾遗》倒背如针砭？”

檀木柜门突然洞开，上百个药屉如蜂巢般森列。崔曼妮踩着高跟进来，蔻丹指甲划过标签：“第二题——找出能毒死全厅人的那味药。”

林素蘅望着抽屉间“石斛”标签下的新油渍，想起昨夜垃圾车里的《饮膳正要》。她踮脚勾住最高层的抽屉，抽出“炙甘草”——底下压着包丹曲，包装上的油渍与《膳底录》被撕页的缺口严丝合缝。

“红曲米炮制失当则生霉毒，混龙井茶引寒瘴。”她拈起沾在药包上的半片石斛叶，“昨夜垃圾车里的药渣，原是有人偷换食材。”

陈雅文的金丝镜闪过寒光：“第三题，诊我的手痛！”

林素蘅捧起她浮肿的右手：“丁香煎水，外敷消肿。”

满座死寂里，突然响起掌声。林素蘅回头，见楚延川倚着门框，指尖烟灰落在她偷藏的《膳底录》残页上。

藏书阁的灰尘在光柱里浮沉。吕怀瑾展开染血的帕子，露出夹层里褪色的妊妇调养方：“林疏桐当年掌尹府药膳监，笔记最精妇科。”她指着方子边角的并蒂莲，“这是她与尹夫人的闺阁暗号。”

烛泪淌过书页间干枯的忍冬花，林素蘅突然指住方子角落的小字：“‘木香十五岁冬至，误奉半夏汤于夫人案前’...”

窗棂被石子击响。林素蘅推开气窗，程守柏举着油纸包晃悠：“豆渣糕！你娘教我撒橘皮粉解豆腥！”

夜风卷走他下半句，吕怀瑾的银兰章却骤然捏紧——油纸渗出的墨渍，竟与《膳底录》被撕页的缺口严丝合缝。

药圃的艾草苦香浮动。吕怀瑾剪下石斛兰的病枝递来：“从今你专随我修药膳。”

林素蘅低头缠纱布时，墙根滚进个锡盒——正是退膳间遗失的尹府药盒！盒底黏着焦黑残纸，依稀是母亲的字迹：“...楚延川襁褓饮毒，疑崔氏换药...”

霜刃般的目光刺透药架。楚延川倚着月洞门，掌心的石斛叶已被捻成碧血：“吕教导长可知？当年喂我毒参汤的婢女...”

他掐灭烟蒂在锡盒上，声音低得像叹息：“腕间也有块靛青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