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马迴云·第二章·青囊烬影

双马城的梅雨季来得急，栖梧艺术培训机构的玻璃幕墙被雨水砸得发亮，像块被揉皱的丝绸。林素蘅贴着幕墙外的雨棚，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里面传来钢琴声，混着女声念《楚辞》：“芙蓉为裳。”

这是她第三次溜来这里。培训机构的落地窗半开着，穿香奈儿套装的助教抱着教案走过，香水味裹着咖啡香涌出来。林素蘅摸了摸怀里的素描本，昨晚在旧书店翻到的《青囊食谭》残页还夹在里面，纸页边缘洇着暗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小偷！”

尖锐的女声刺破雨幕。林素蘅转身，正撞进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怀里。对方腕间戴着翡翠镯子，镯子磕在她锁骨上，疼得她眼眶发酸。“哪来的野丫头？培训费交不起就来偷师？”女人扬起教鞭，鞭梢扫过她手腕，红痕立刻肿起来。

林素蘅咬着唇不说话。她想起昨晚，母亲林疏桐在缝纫机前绣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她藏在枕头下的半枚翡翠尾戒。“素蘅，”母亲突然抬头，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慌乱，“要是哪天我不在了...去栖梧艺术，找吕老师。”

“吕老师？”她当时懵着。

母亲没回答，只是把半枚翡翠尾戒塞进她手心，戒面刻着朵极小的石斛兰。

端午的粽子香还在楼道里飘，林素蘅就被母亲的尖叫惊醒。

她光着脚冲出去，正看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架着林疏桐往外拖。林疏桐的旗袍被扯破，露出腕间的淤青，嘴里塞着块帕子，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放开我妈！”林素蘅扑过去，被其中一个男人反手推倒在墙角，后脑勺撞在消防栓上，眼前直冒金星。

“苏小姐，”穿西装的男人扯了扯领带，露出脖颈间的檀木串，“您丈夫当年的债，该还了。”

林疏桐突然挣扎起来，指甲在男人手腕上抓出红痕。她从怀里掏出个靛蓝布包，用力塞进林素蘅手里：“去鼓楼...找17号...吕怀瑾...”话音未落，布包被男人抢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雨越下越大。林素蘅蹲在垃圾桶旁，透过雨帘看见布包上的刺绣——是朵重瓣石斛兰，和她尾戒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林素蘅是在运煤船的货舱里醒来的。

霉味混着煤渣味钻进鼻腔，她裹着母亲的旧外套，怀里还抱着那个靛蓝布包。船身摇晃时，她摸到布包里的硬壳——是本《青囊食谭》，书页泛黄，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小楷：“木香女史誊录”。

“阿蘅？”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抬头。林疏桐蜷在角落，额角包着渗血的纱布，嘴角还挂着血渍。“这本书...是你外婆传给我的。”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尹太太赏的，说...说能护着你。”

林素蘅翻开书页，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信纸，是母亲的字迹：“若我遭遇不测，去金陵栖梧艺术，找吕怀瑾。他是当年救我们的医生。”

船笛突然响起。林素蘅扒着货舱缝隙往外看，江面上漂着几艘巡逻艇，探照灯的光束扫过水面，像把银色的刀。

金陵城的梧桐叶黄了又落。林素蘅站在栖梧艺术的垂花门前，手心全是汗。

门房老周接过她递来的布包，翻开看了眼，眼眶立刻红了：“可算等到你了，朴姑娘。”他引着她往里走，经过琉璃影壁时，她瞥见墙上挂着幅画——画中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腕间戴着翡翠镯子，背景是株盛放的石斛兰。

“吕老师在茶室。”老周指了指东厢房。

林素蘅推开门，檀香混着茶香扑面而来。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紫砂壶上，发出清响。“坐。”女人没回头，“说说你母亲的事。”

林素蘅坐下，喉咙发紧：“我妈叫林疏桐，十年前...被尹氏集团的人抓过。”

女人的手顿了顿。她转身时，林素蘅看见她眼角的泪痣——和母亲照片里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我是吕怀瑾，”女人说，“二十年前，我替你母亲输了血。”

秋分那天，林素蘅在厨院揉糯米粉。

程守柏蹲在灶前添柴，围裙上沾着糯米粉：“吕老师说，今天楚总要来检查。”楚延川，栖梧艺术的幕后投资人，林素蘅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西装革履，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刀。

“素蘅，”程守柏突然压低声音，“昨天崔曼妮来找你，说你要是不肯签借读协议，就把你妈的旧案翻出来。”崔曼妮是后勤主管，总爱踩着细高跟在她身后晃，像只开屏的孔雀。

林素蘅手一抖，糯米团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声。“苏素蘅？”崔曼妮的指甲敲了敲她后背，“楚总到了，还不快去准备？”

林素蘅直起身子，正撞进楚延川怀里。他身上有雪茄味，混着檀香，和记忆里父亲身上的味道重叠。“林小姐，”楚延川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这镯子...我母亲也有半枚。”

林素蘅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那半枚镯子，在你亲生父亲那里。”

“啪！”

茶盏碎裂的声音。崔曼妮举着手机，屏幕里是段监控录像：“楚总，您看这是上周，苏素蘅在旧书店翻《青囊食谭》。”

楚延川的脸色沉下来。他捏着手机，指节发白：“吕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孤女’？”

林素蘅后退两步，撞翻了糯米粉盆。雪白的粉雾漫起来，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摸出兜里的《青囊食谭》，书页间飘出张照片——是母亲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男人的胸牌上写着“楚延川”。

“素蘅，”楚延川的声音突然变了，“跟我来。”

林素蘅被他拽着手腕往外走。经过厨院门口时，她看见程守柏举着菜刀，眼睛通红：“谁动我闺女，我跟谁拼！”

崔曼妮的高跟鞋碾过地上的糯米粉，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林素蘅回头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和楚延川重叠在一起，像道烧不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