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下的寒气像刀子般割着脸。谢惊鸿的红缨枪挑着唐小七的萤火灯,灯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晃出鬼魅般的影子。石壁上刻满古怪符文,每隔十步就出现个枫叶形状的凹槽,苏芷腕间的疤痕此刻正发出灼热的金光,与凹槽纹路如出一辙。
"是血脉禁制。"唐小七的机关手套擦过石壁,带起一串火花,"非药王谷嫡系血脉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走在最前的苏芷突然僵住,谢惊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甬道尽头是座圆形地宫,中央铁链锁着个形销骨立的老者。那人白发拖地,琵琶骨被铁钩贯穿,听到脚步声时缓缓抬头,独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
"程铁手?"唐小七失声惊呼。
老者喉间发出"嗬嗬"声响,铁链随着他的挣扎哗啦作响。苏芷却越过他看向后方石台,上面躺着具覆盖白布的尸体,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着药王谷掌门玉镯。她踉跄着上前掀开白布,尸体面部已经腐烂,但腰间别着的银针囊确是师父从不离身之物。
"不是他。"程铁手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刀,"谷主死在丞相府地牢,这是替身......"他猛地咳嗽起来,吐出的血里混着黑色颗粒,"丫头,你腕上的枫叶印......亮给老夫看......"
苏芷卷起衣袖。枫叶疤痕此刻完全显现,每条叶脉都流动着金光。程铁手独眼瞪大,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铁链嗡嗡作响:"果然!当年赤雪夜偷出来的真是你!"他转向谢惊鸿,"小子,你爹没告诉你二十年前那晚,谢老将军带着虎符闯过丞相府吗?"
谢惊鸿握枪的手骤然收紧。父亲确实从未提过这段往事,但此刻怀中虎符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生疼。地宫角落的油灯无风自动,照亮了墙上斑驳的壁画——画中穿将军铠甲的人持枪挑开珠帘,帘后女子怀抱婴孩,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谢将军带走的半块虎符,药王谷主带走的婴孩。"程铁手剧烈喘息着,"丞相要炼长生蛊,需要至亲血脉为引......亲生女儿的心脏......"
苏芷的银针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地宫里反复回荡。谢惊鸿看见她手指微微发抖,却死死盯着程铁手心口的烙印——那锁链图案中央,赫然是个小小的枫叶印记。
"你是药王谷的叛徒。"她声音冷得像冰,"当年亲手把我送进丞相府的人。"
程铁手突然暴起,铁链崩断的声音如同雷霆!谢惊鸿的红缨枪本能地刺出,却被老者枯瘦的手掌一把攥住枪头。唐小七的机关索呼啸而来,钢爪扣住他肩胛骨,却被他反手扯到身前当盾牌。
"叛徒?"程铁手独眼里闪着疯狂的光,"是苏半夏先背叛药王谷!他偷走丞相的'药引',害得全谷被屠!"他猛地撕开衣襟,心口烙印下还有道陈年剑伤,"这剑疤是你爹留的,谢家小子!当年要不是他突然杀到......"
苏芷的银针暴雨般倾泻而出。程铁手甩开唐小七,枯瘦如爪的手掌拍向地面,整座地宫突然震动!石壁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天花板的缝隙开始簌簌落灰。谢惊鸿抱住踉跄的苏芷滚到石台后,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方才站立的位置。
"他要活埋我们!"唐小七的机关翼"唰"地展开,钢爪抓住摇摇欲坠的石梁,"出口在东北角!"
程铁手的狂笑淹没在坍塌声中。谢惊鸿护着苏芷冲向东北角,红缨枪挑飞坠落的碎石。苏芷却突然挣脱他,转身扑向石台——那具假尸体腰间,药王谷主的银针囊里露出半截羊皮卷。
地宫顶部彻底塌陷的瞬间,三人跌进突然出现的暗道。唐小七的机关翼被落石砸得粉碎,她吐着血沫蜷缩在角落。苏芷颤抖着展开羊皮卷,上面是幅精细的地图,标注着阴山北麓某个山洞,旁边小字写着「赤雪蛊母」。
"师父的笔迹......"她指尖抚过墨迹,"这是炼长生蛊的地方。"
谢惊鸿擦去嘴角血迹,两块虎符在怀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父亲为何要闯丞相府?药王谷主为何拼死保护苏芷?程铁手临死前喊的"赤雪蛊母"又是什么?所有线索搅成一团乱麻,但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那个山洞里。
暗道的尽头是片冰湖。湖面冻得结实,中央却有个直径丈余的窟窿,幽蓝的水面映着三人狼狈的倒影。唐小七趴在冰面上喘息,机关手套的齿轮间结满冰晶;苏芷正用银针为她逼出体内淤血,腕间枫叶印的光芒渐弱。
"腐心草的毒暂时压住了。"她声音疲惫,"但需要雪灵芝彻底清除。"
谢惊鸿望向湖对岸。暴风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远处的山脊上,勾勒出狼牙般的轮廓。据羊皮卷所示,那个藏着"赤雪蛊母"的山洞就在山脊背面。他握紧红缨枪,枪杆上父亲亲手缠的牛皮绳早已磨得发亮。
"天亮前能赶到。"他刚转身,却见苏芷怔怔望着冰窟。
幽蓝的水面下,缓缓浮起具水晶棺。棺中女子穿着杏黄宫装,额间朱砂痣,面容与苏芷有七分相似。最诡异的是,她双手交叠在心口,掌中捧着个琉璃瓶,瓶里蜷缩着条赤红蛊虫,在月光下像跳动的火焰。
"赤雪蛊母......"苏芷跪在冰面上,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用我的血养的......"
唐小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里带着黑色虫卵。谢惊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发现她后颈浮现出枫叶状的红斑——与苏芷腕间的疤痕一模一样。
"腐心草里有蛊卵。"苏芷的声音发抖,"程铁手给我们下的套......"她突然划破手腕,将血滴在唐小七后颈,"只有蛊母能解。"
冰面突然炸裂!水晶棺被无形的力量托出水面,棺盖缓缓滑开。宫装女子的尸体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为飞灰,唯有那条赤红蛊虫活了过来,振翅飞向苏芷腕间流血的伤口。
谢惊鸿的红缨枪刺向蛊虫,枪尖却在距离它寸许处被弹开——仿佛撞上无形的墙。蛊虫顺利钻入苏芷伤口,她整个人猛地后仰,喉间发出非人的尖啸!腕间枫叶疤痕迸发出刺目血光,地宫里的铁链突然全部崩断,在冰面上扭曲如活蛇。
"血契反噬......"唐小七虚弱地抓住谢惊鸿衣角,"她与蛊母同源......"
苏芷的尖啸渐渐变成低泣。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下泪痣已经变成赤金色,瞳孔里流转着诡异的光。"我想起来了......"她声音里混着另一个苍老的音调,"赤雪夜......谢将军抢走虎符......药王谷主抢走女婴......"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冰窟下的水开始沸腾,冒出带着腥味的白气。谢惊鸿抱起昏迷的唐小七后退数步,红缨枪横在身前。苏芷——或者说被蛊母暂时占据的苏芷——缓缓站起,每走一步,冰面就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
"丞相要炼的长生蛊,需要至亲血脉为引。"她的指甲变得尖利,划过冰面留下深痕,"但他不知道......真正的蛊母二十年前就苏醒了......"
暴风雪毫无预兆地再度降临。谢惊鸿在雪幕中勉强看到苏芷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红烟消散在风里。冰面上只留下她撕碎的半截衣袖,和一句飘散在风雪中的低语:
"阴山北麓......雪灵芝在等你们......"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冰面上时,谢惊鸿才发觉怀中的唐小七已经停止颤抖。她后颈的枫叶红斑褪成淡粉色,呼吸趋于平稳。两块虎符不知何时嵌在了一起,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远处的山脊上,隐约传来狼嚎。谢惊鸿用红缨枪撑起身体,枪尖在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父亲未曾讲述的往事、药王谷主以命守护的秘密、丞相不惜屠城也要得到的长生蛊......所有谜团,都将在那个藏着雪灵芝的山洞里揭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冰窟。水面下,水晶棺的残骸泛着微光,像只永远闭不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