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下的寒气渗进骨髓。谢惊鸿恢复意识时，先闻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某种草药苦涩的气息。他试着活动手指，触到冰凉的石壁，上面覆着一层滑腻的青苔。黑暗中有水滴落下的回音，远处隐约传来马蹄踏过碎石的声响。
"别动。"苏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比井水还冷，"腐心草的毒还没清干净。"
谢惊鸿这才发现自己的红衣已经被换成粗麻布衣，心口处贴着张符纸，朱砂画的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下意识去摸剑，却碰到个温软的身体——唐小七蜷缩在旁边，机关手套的齿轮间缠着浸血的布条，脸色苍白得像宣纸。
"我们在地脉暗河里。"苏芷的轮廓在昏暗中移动，她正用银针挑开唐小七肩头的布料，"追兵以为我们跳井必死，没想到井下连着前朝修的地下河道。"
一滴水落在谢惊鸿眉心，带着铁锈味。他抬头看去，井壁的裂缝间卡着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朔方军的标记。这让他想起爆炸前看到的铜匣，急忙摸向怀中——虎符还在，但裹着它的绢布不见了。
"在这儿。"苏芷抛来块湿漉漉的布片，"我用药水泡过，显出了隐藏的字迹。"
谢惊鸿就着苔藓的微光辨认。原先空白的绢布角落浮现出几行小字：「虎符合，地图现。阴山北，葬龙殿。」字迹与父亲批注兵书的笔迹一模一样。最下方还有个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地形图，但残缺不全。
"需要另半块虎符才能完整显现。"苏芷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染上暗红。谢惊鸿这才注意到她左肋下的衣料颜色更深，显然是受了伤。她避开他伸来的手，从腰间解下个皮囊："喝下去，能暂时压制蛊毒。"
液体入喉像吞了把烧红的刀子。谢惊鸿额上瞬间冒出冷汗，但四肢的麻痹感确实减轻了。他借着药效猛地起身，却撞上低矮的岩顶，几块碎石簌簌落下。远处立刻传来犬吠声，还有火把的光亮在井口晃动。
"朔方军的獒犬。"唐小七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虚弱但眼神清明，"能嗅出三里外的血腥味。"她试图启动机关手套，但齿轮只发出无力的咔嗒声。苏芷按住她手腕，从发间拔下根银簪，轻轻旋开尾部。藏在簪中的萤绿色粉末洒在三人衣襟上，顿时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跟着水流走。"苏芷指向黑暗中的地下河，"河水会冲淡气味。"
他们在齐腰深的冰水里跋涉了将近一个时辰。谢惊鸿走在最前，用红缨枪试探深浅；唐小七趴在苏芷背上，时不时指点转弯的方向。黑暗中有东西蹭过谢惊鸿的小腿，滑腻得像蛇，但苏芷说那是盲鱼，证明水质无毒。
当河道终于出现微光时，三人已经精疲力竭。出口被茂密的芦苇遮住，谢惊鸿拨开草叶的瞬间，落日余晖刺得他流泪。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湖泊，对岸的峭壁上刻着巨大的佛像，佛首已经风化得模糊不清。
"卧佛湖。"唐小七倒吸一口气，"我们居然到了阴山南麓！"
谢惊鸿的红缨枪突然横在两人身前。湖心处漂着艘渔船，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老者，正朝他们招手。那手势很古怪——先比划个圆形，再切分成半，最后指向北方。
"药王谷的暗号。"苏芷的银针已经夹在指间，"但他不是谷中的人。"
老者突然掀开斗笠。花白胡须下是张布满刀疤的脸，右眼戴着黑眼罩。他举起个皮囊晃了晃，浓郁的酒香随风飘来。"三位小友，"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老朽备了烧刀子和干净衣裳。"
唐小七的机关手套突然"咔"地弹出一截刀刃。"是'独眼阎罗'程铁手！"她压低声音，"十年前叛出唐门的长老，专做人口买卖的勾当！"
老者闻言大笑，独眼里闪着精光："唐丫头记性不错，可惜消息滞后了。"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烙印——药王谷的徽记与锁链图案交叠，"老程现在是苏谷主的守门人。"
苏芷的表情瞬间凝固。她向前迈出半步，袖中银针在夕阳下泛红："药王谷从不用烙刑。"
"聪明。"程铁手突然掷出酒囊，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时，他已经踏水而来，"所以这是丞相府地牢的标记！"
谢惊鸿的红缨枪刺出时，老者袖中甩出条铁链，精准缠住枪杆。两人在浅滩交手十余招，溅起的水花在暮色中像散落的铜钱。苏芷的银针始终没有出手——程铁手的每个招式都在刻意展示心口烙印的细节，那锁链图案的纹路，与她腕间的枫叶疤痕竟有七分相似。
"够了！"唐小七突然甩出机关索，钢爪扣住船帮。她借力跃上渔船，从舱底拖出个樟木箱，"看看这个再打也不迟！"
箱子里是套女子衣裙，杏黄底色绣着银线枫叶。苏芷触碰衣料的瞬间像被烫到——这正是她幼时在药王谷穿过的样式！衣物下压着封信，火漆印着丞相府的徽记，拆开后只有八个字：「朔方雪落，当归认祖。」
程铁手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三丈外。"三日后子时，葬龙殿有你要的答案。"他独眼看向苏芷，"也是谢公子想找的另半块虎符下落。"说完竟纵身跃入湖中，水花都没溅起几朵。
谢惊鸿拾起飘在水面的信封，对着夕阳细看。纸张透光显出暗纹，是张精细的地形图，但只有阴山北麓部分。他忽然福至心灵，掏出怀中虎符按在图纸上——缺失的线条竟奇迹般延伸出来，组成完整的山脉水系图，中心处标着个朱砂红点。
"葬龙殿......"唐小七凑过来看，突然剧烈咳嗽。她吐出的血沫里带着黑色丝状物，苏芷立刻捏开她下巴检查。"腐心草毒发了。"她声音绷紧，"需要雪灵芝做药引。"
谢惊鸿望向北方。阴山主峰已经覆上初雪，像戴了顶白冠。父亲临终时破碎的嘱托、药王谷账册上的军械记录、铜匣里的虎符与血书，还有苏芷身上越来越多的谜团......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座传说中的葬龙殿。
暮色渐沉时，他们在渔船上发现了干净衣物和干粮。唐小七换上男装后精神好了些，正用捡来的零件修复机关手套。苏芷独自坐在船尾，望着湖面出神。谢惊鸿递给她面饼时，注意到她腕间的枫叶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你早知道程铁手会来。"他低声说，"那件杏黄衣裙的尺寸太合身了。"
苏芷沉默地卷起衣袖。枫叶疤痕此刻完全显露，每条叶脉都泛着金线。"每年霜降这天会发光。"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师父说捡到我的那晚，天上飘着赤雪。"
谢惊鸿想起父亲珍藏的那幅画像。画中女子额间朱砂痣，落款日期正是二十年前的霜降日。
远处传来狼嚎。唐小七突然指着湖心："有东西在发光！"三人望去，只见水面下浮现出幽蓝光点，渐渐组成巨大的枫叶图案，与苏芷腕间的疤痕一模一样。光叶持续了约半刻钟才消散，湖岸的芦苇丛中随即飞出十几只信鸽，每只脚上都绑着铜管。
"是召集令。"苏芷握紧了银针，"药王谷幸存的弟子看到信号，都会往葬龙殿聚集。"
谢惊鸿摩挲着虎符上的铭文。月光下能看清"如朕亲临"四个古篆，但另半块应该还有"调兵遣将"四字。当两块虎符合一，究竟会召来勤王之师，还是打开更大的阴谋？
渔船随波轻晃。唐小七已经靠着船舷睡着，机关手套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面饼。苏芷望着北方雪山，泪痣红得像滴血。谢惊鸿的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面不倒的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