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的秋夜带着渗骨的湿冷，谢惊鸿的红衣在转运司高墙上掠过时，像一道撕裂夜幕的血痕。戌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巡夜的梆子声就从西跨院远远传来。他贴着琉璃瓦匍匐前行，剑鞘偶尔碰触屋脊兽，震落几缕积年的香灰。
"东南角两个明哨，穿的是朔方军的牛皮靴。"唐小七的声音从檐角兽首后传来，她整个人蜷在斗拱阴影里，机关手套的铜齿轮泛着幽光，"但走路姿势是金帐王庭的狼卫——脚跟先着地。"
谢惊鸿眯起眼睛。三个时辰前，他们在城隍庙破败的神龛后发现了苏芷师父的遗物。那本账册前半部分还工整记录着药王谷每月送往朔方军的药材，最后几页却突然变成了军械交割记录。墨迹未干的批注写着"七月初六，弩机二百具由药王谷密道转运"，末尾盖着让他血液冻结的印章——黑水城转运使的官印。
"我去解决哨兵。"他刚要起身，却被苏芷按住肩膀。素白手指点在东南角的灯笼上，那光影里隐约有条银丝闪烁。"牵魂丝。"她耳语时呼出的白气拂过谢惊鸿颈侧，"碰触即发弩箭，唐门的机关。"
唐小七闻言挑眉，从发间拔下根铜簪轻轻一吹。簪头飞出的萤火虫精准落在银丝上，瞬间爆开的火光映出埋伏在假山后的十张劲弩。"改良过的连珠匣弩。"她齿间咬着的铜丝"铮"地绷直，"我三年前卖给陇西李氏的图纸，怎么会......"
话音未落，谢惊鸿的剑已出鞘。红衣掠过月下的轨迹像一道血虹，第一个哨兵喉间绽开红梅时，第二个人的弯刀才抽出一半。突厥制式的刀身在月光下泛蓝，证实了唐小七的判断——确实是狼卫假扮的官兵。
尸体倒地前被谢惊鸿接住，轻轻放倒在阴影里。他摸到哨兵怀中硬物，掏出来是块鎏金腰牌，正面刻着"朔方军械司"，背面却用突厥文烙着狼头标记。这发现让他掌心渗出冷汗——父亲临终前用血写的"丞相"二字，此刻正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东跨院地窖。"苏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潜到近处，指尖沾着种淡绿色粉末，在月光下画出简略地图。"看守每半刻钟换岗，但西南角排水沟是盲区。"她突然抓住谢惊鸿手腕，药粉在他虎口的旧伤上抹过，"你流血了。"
微凉的触感让他肌肉一僵。金陵谢氏的公子何曾被人这般触碰？但苏芷的眼神冷静得像在审视一具尸体，和那些隔着纱帘偷看他的闺秀截然不同。她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半片枫叶，在素白肌肤上格外刺目。
地窖入口藏在太湖石假山后，三道机关锁在唐小七的铜丝下应声而开。谢惊鸿正要踏入，却被苏芷一把拽回。她洒出的药粉在空中形成淡紫色雾障，地上顿时显现出数十条赤红蜈蚣的轮廓，每只都有筷子长，正顺着地砖缝隙游走。
"药王谷的赤练蛊。"苏芷从荷包取出个青瓷瓶，倒出的液体接触蜈蚣瞬间腾起腥臭白烟，"用曼陀罗汁喂养的，触肤即死。"
唐小七突然"咦"了一声。她蹲下身用铜簪拨弄蛊虫残骸，挑出半片未融化的甲壳："上面有字。"谢惊鸿凑近辨认，甲壳内壁上用针尖刻着极小的"半夏"二字——正是苏芷师父的名字。
地窖深处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唐小七的萤火灯刚亮起，就照见墙上密密麻麻的刑具。铁钩上挂着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最完整的那具胸口还插着药王谷特制的银针。苏芷的脚步突然踉跄，谢惊鸿扶住她时，发现她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刘师兄......"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去年奉师命来边关送药的......"
铁链拖地的声响突然从角落传来。蜷缩在刑架后的少年满脸脓疮，溃烂的皮肤下能看到蠕动的凸起。他怀里死死抱着个铜匣，匣面刻着的纹路让谢惊鸿呼吸停滞——那分明是谢家枪法的起手式！
"救......"少年刚开口就喷出黑血，脓疮里钻出细如发丝的红虫。苏芷的银针快得看不清轨迹，瞬间封住他七处大穴。她割破自己食指，将血滴在少年眉心，那些红虫立刻疯狂扭动着从皮肤里退出。
"是蛊引。"她声音绷得像弓弦，"有人用活人养......"
爆炸的轰鸣淹没了后半句话。气浪掀飞地窖顶棚的瞬间，谢惊鸿本能地扑倒苏芷。碎石如雨砸在他背上，一块锋利的陶片割开他右颊。火光中看到唐小七的机关翼"唰"地展开，钢爪抓住铜匣的刹那，三支弩箭已穿透她左肩。
"接住！"她嘶喊着将铜匣抛来。谢惊鸿跃起时，第四支箭擦着他咽喉飞过。浓烟里冲出十几个黑衣人，制式横刀反射着冷光——这次是真的朔方军！
破庙供桌上的血已经凝成暗红色冰晶。唐小七趴在褪色的神龛布上，苏芷的银针在她背部排成北斗七星状。每拔出一支箭，就有黑血顺着机关手套的齿轮缝隙滴落。"腐心草。"苏芷割开自己手腕，血滴入药碗时泛起奇异蓝光，"西域奇毒，见血封喉。"
谢惊鸿用袖角擦净铜匣上的血污。父亲教过的三十六路枪法轨迹在脑中浮现，他手指按特定顺序移动匣面浮雕。当第三十六个枪花图案被按下时，"咔嗒"轻响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半块青铜虎符在绢布上泛着幽光。旁边信笺的火漆印着药王谷徽记，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丞相以虎符调朔方军入京谋反，谢兄携另半块兵符赴金陵告急。此匣若见天日，吾等皆死。半夏血书。」
"原来你是谢将军的儿子。"唐小七突然抓住他手腕。她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机关手套的齿轮却精准卡进虎符凹槽，"难怪机关匣认你......这是唐门秘制的'千机锁'，非血脉至亲不能......"
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至少三十人，铁甲碰撞声是朔方军的制式装备。谢惊鸿的红缨枪在供桌上震出蜂鸣，却被苏芷三根迷魂针刺入后颈。"别运功！"她嘴唇擦过他耳垂，声音轻得像叹息，"蛊毒已到心脉。"
温软触感残留的瞬间，铜匣已被她抛向庙门。"葬山河"的毒烟爆开时，谢惊鸿最后看见的是苏芷抱着唐小七跃入枯井的白影。她回头的那一眼，眼下泪痣红得像要滴血，恍惚间与父亲临终时塞给他的那幅画像重叠——画中女子额间也有一点朱砂，落款是二十年前的日期和"丞相府"三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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