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时,谢惊鸿的马蹄踏碎了黑水城外的寂静。
红衣少年勒马停在官道旁的茶棚前,漫天黄沙扑打着他腰间那柄缠金丝的长剑。斗笠下露出一截线条锐利的下颌,沾着风尘却掩不住通身的矜贵气。
"客官,喝碗茶歇歇脚?"店家搓着手迎上来,眼睛却不住往他剑上瞟。
谢惊鸿甩出两枚铜钱,粗陶碗里的茶汤浑浊见底。邻桌几个行商正压低声音议论:"听说了吗?朔方军前日又吃了败仗......"
茶碗在少年指间微微一顿。
"......朝廷拨的三千套铁甲根本不见踪影,士兵们穿着夏布衫跟突厥人拼命!"满脸风霜的老商人拳头砸在木桌上,"我亲眼看见守城将士用的还是前朝锈刀......"
铜钱突然"叮"地嵌入桌缝。行商们惊愕回头,只见那红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斗笠下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军械何时开始短缺的?"
老商人被他气势所慑,结结巴巴道:"自、自打新任转运使到任......"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惊鸿转头望去,官道尽头烟尘滚滚,八名黑衣骑士护送着三辆蒙着油布的马车疾驰而过。车轮在泥地上压出寸深的辙痕——这绝非寻常货物。
"那是......"店家突然噤声,脸色煞白如纸。
"最近常有这样的车队?"谢惊鸿的手指摩挲着剑柄缠绳。
店家慌张地擦着桌子:"客官莫问!自打上个月......"
话未说完,茶棚外传来尖锐的破空声。谢惊鸿旋身拔剑,一道寒光将袭来的弩箭劈成两段。二十步外的土坡上,三个黑衣人正收起弓弩翻身上马。
红衣如焰掠过黄昏。谢惊鸿腾空踏过茶棚栏杆,剑鞘击中最末那人的后心。前面两骑闻声回马,雪亮弯刀划出森冷弧光。
"叮!"
金石相击之声震落枯叶。谢惊鸿的剑法没有半分花巧,直刺、横削、竖劈,每一式都带着沙场血战的惨烈。第三个回合时,他剑锋突然变招,贴着对手刀背滑入,剑尖精准挑开对方蒙面黑巾。
一张布满刺青的脸。
"金帐王庭的狼卫?"谢惊鸿瞳孔骤缩。突厥王庭死士为何会出现在大周边境?
被识破身份的狼卫突然狞笑,嘴角溢出黑血。另外两人见状竟同时咬破毒囊,转眼间三具尸体已栽倒马下。
暮色四合,谢惊鸿蹲在溪边擦洗剑上血渍。
父亲临终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金陵谢氏百年将门的祠堂里,三十八口棺椁整整齐齐摆满院落。中箭垂危的老将军将他推入密道时,塞来的半块青铜兵符烫得灼心。
"惊鸿......去朔方......"父亲染血的手指在地上划出歪斜血字,"军械......丞相......"
水花惊碎了回忆。谢惊鸿抬头望向北方,朔方城烽火台的光焰正在夜空明灭。那里有父亲挚友镇北将军坐镇,也是军械调运的中枢。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临行前,在谢府教他剑法的哑叔塞来的纸条还在里面:「转运使乃丞相妻弟,三月前赴任时携虎符半枚」
指尖无意识抚上心口。贴着胸膛的青铜兵符与纸条上的线索拼成可怕的猜想——若丞相府持有的半块虎符能与谢家祖传兵符合二为一......
"咴——!"马匹突然惊嘶。谢惊鸿反手按剑,却见官道上踉跄奔来个血人。那人穿着驿卒服饰,背后插着三支羽箭,怀中死死抱着个黄铜信筒。
"突厥......夜袭......"驿卒扑倒在他马前,信筒滚落草丛,"阴山......烽燧台......"
最后一个字化作喉间血沫。谢惊鸿捡起信筒,火漆印上清晰的"朔方紧急军报"字样。当他展开染血的绢布,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七月初三,转运使扣压铁甲两千具、强弩八百张。阴山烽燧守军尽撤,疑为敌军让道。北庭都护府急报,金帐王庭五万铁骑已抵饮马河——」
绢布边缘还沾着半枚血指印,纹路竟是镇北将军私印!
黑水城墙上的火把连成蜿蜒火龙。谢惊鸿牵着马排在入城队伍末尾,斗笠压得极低。城门口贴着崭新的海捕文书,画像赫然是他半月前的模样。
"金陵谢氏余孽......"守城兵卒大声宣读,"勾结突厥意图谋反,见者格杀勿论!"
谢惊鸿冷笑出声。好个颠倒黑白!屠尽谢氏满门的凶手,如今倒打一耙成了忠臣。他余光扫过城墙布告,最新一张竟是转运使衙门的征调令:
「今有药王谷逆党流窜边境,私藏朝廷禁药。凡举报者赏银百两......」
药王谷?谢惊鸿心头微动。父亲生前常提起这个隐居北地的医道世家,据说当代谷主苏半夏曾救过镇北将军性命。
入城后他直奔驿馆。后院马厩里果然拴着几匹眼熟的黑马,正是白日官道上见过的车队坐骑。二楼窗棂透出晃动的人影,隐约传来争吵声。
"......这批货必须连夜送出关!"低沉男声带着焦灼,"谢家小子已经追到黑水城了!"
"可药王谷那个女弟子还没抓到......"另一个声音犹豫道,"她偷看了账册......"
谢惊鸿贴墙腾跃,狸猫般翻上二楼屋檐。透过窗缝,他看见屋内五个黑衣人正在清点木箱。掀开的油布下,赫然是制式军弩的零件!
"咣当!"
楼下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屋内众人瞬间拔刀,谢惊鸿却注意到西墙外有道白影一闪而过——有人比他先到一步。
追出两条街巷后,谢惊鸿在死胡同里堵住了那个"不速之客"。
月光下站着个素衣少女,腰间缠着银丝软索,发间别着枚青玉药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下那颗朱砂泪痣,在苍白肤色上艳得惊心。
"药王谷的人?"谢惊鸿剑未出鞘,语气却比剑锋更冷。
少女突然扬手,三枚银针擦着他耳际飞过。身后传来重物倒地声——原来是个持弩的黑衣人从屋顶栽落。
"现在相信了?"她嗓音清冷如雪山泉,"苏芷,药王谷第七代弟子。"
谢惊鸿这才注意到她衣袖渗血:"你受伤了。"
"不妨事。"苏芷按住右臂伤口,"倒是谢公子,再不去救那位唐门的小姑娘,她怕是要把转运使衙门炸上天了。"
"唐门?"
"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个戴机关手套的丫头摸进了衙门后院。"苏芷从袖中抖出个瓷瓶,"金疮药换合作,如何?"
谢惊鸿接过药瓶时,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滚滚浓烟中,一道娇小身影正踏着屋脊飞掠而来,身后追着数十名衙役。
"哎呀呀!"那姑娘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两人面前,机关手套"咔嗒"弹出钢爪,"看来我找到盟友啦?"
苏芷突然将两颗药丸塞进他们手中:"含住,闭气。"
谢惊鸿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扬手摔碎药瓶。紫色烟雾瞬间笼罩巷弄,追兵接二连三栽倒。烟雾散去时,他看见唐小七正冲苏芷竖大拇指:"唐门唐小七!姐姐这迷药比我们家的还带劲!"
朔方城的烽火突然大亮,将三人身影投在斑驳砖墙上。谢惊鸿望着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父亲临终的嘱托忽然在耳边回响。
"谢惊鸿。"他郑重抱拳,"愿与二位同查此案。"
苏芷的泪痣在火光中如血滴般明灭。她望向北方狼烟,轻声道:"药王谷三十八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唐小七笑嘻嘻搭上两人肩膀:"那还等什么?"她指尖弹出一颗火星,点亮了腰间机关灯笼,"鲜衣怒马少年郎,就该闹他个天翻地覆!"
夜风卷着烽烟掠过城头,三个年轻人的衣袂在风中纠缠如一。远处阴山方向,隐约传来万马奔腾的闷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