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五点的药材市场像座浮动的迷宫。离之枝裹紧羽绒服，踩着满地的药渣往里走，靴底沾着的泥混合着当归的辛香，踩在青石板上咯吱作响。两侧的摊位还没支棱起来，只有零星几个药农蹲在地上，面前摆着用麻袋裹着的药材，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土腥味。
“小离姑娘，来这么早？”拐角处的老张头掀开麻袋，露出里面饱满的黄芪，“昨天刚从山上挖的，你闻这味儿，正得很！”
离之枝弯腰闻了闻，黄芪特有的豆腥味混着阳光的气息，确实是上等货。她刚想开口问价，手机就响了，是云野的电话。她往市场深处走了几步，避开嘈杂的人声接起来：“怎么了？”
“你昨晚没睡好？”云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背景里有咖啡机运作的声响，“听着嗓子有点哑。”
“可能是风吹的。”她踢开脚边的药渣，“我在市场验川贝，晚点再说。”
“我送早餐过去？”他说得很快，像怕被拒绝，“你上次说想吃巷口那家的豆浆油条。”
“不用了，忙完还要回店整理账目。”她看着远处几个搬运工扛着麻袋走过，“你不是今天要去拍湿地吗？别耽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杯碟碰撞的轻响。“那你记得吃饭。”他的声音低了些，“别又啃干面包。”
挂了电话，离之枝深吸了口气。老张头凑过来笑：“是男朋友吧？听着挺疼人的。”她脸上发烫，刚想否认，就看见供应商老李头推着辆三轮车过来，车斗里堆着十几个鼓鼓的麻袋，上面印着“川贝”字样。
“小离姑娘，你可算来了！”老李头擦着汗，往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这批货绝对顶呱呱，我特意托人从四川带的，你摸摸这颗粒，瓷实着呢！”
离之枝蹲下身解开麻袋绳，抓起一把川贝仔细看。颗粒确实饱满，表面的白色粉末细腻，凑近闻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她心里松了口气，刚想让老李头搬去药店，指尖忽然触到颗形状不规则的颗粒——比其他川贝沉些，表面泛着油光，闻起来竟有股微微的硫磺味。
“这袋我要抽验。”她把那颗可疑的川贝放在掌心，声音冷了几分。老李头的脸色变了变，搓着手陪笑：“小离姑娘还信不过我？都是老主顾了……”
“规矩不能破。”她没抬头，从包里翻出放大镜和小秤，“老板特意交代过，川贝关系到止咳药方，半点马虎不得。”
验药的过程比想象中长。离之枝把每颗川贝都放在放大镜下看，用指甲刮去表面的粉末，闻气味、掂重量，偶尔还要用小刀切开看断面。太阳渐渐升高，市场里的人多了起来，讨价还价的声音、搬运车的轱辘声、药农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团乱麻缠在耳边。她额角渗出细汗，抬手擦汗时，才发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好几次，全是云野的消息：
“早餐放在你店门口的保温箱里了。”
“湿地的雾还没散，我在等光线，你忙完了吗？”
“看到消息回我一声。”
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她刚想回，就听见老李头在旁边嘟囔：“不就是颗碎的吗？挑出去不就行了？耽误我做其他生意……”
离之枝捏着那颗被硫磺熏过的川贝，指节泛白。“李叔，”她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难得的冷意，“川贝是治咳嗽的，用硫磺熏过会伤肺，你这是拿人命开玩笑。”
老李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嚷嚷：“你别小题大做！谁家收药不混点次的？就你老板规矩多！”周围的摊贩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过来。离之枝攥紧手里的川贝，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云野。她接起来，声音忍不住发颤：“怎么了？”
“我在市场门口，看见你这边好像有点热闹。”他的声音很稳，像定心丸，“需要我过去吗？”
她看着围着的人群，又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老李头，深吸了口气：“不用，我马上就好。”挂了电话，她把所有川贝重新分装，好的那部分记了账，有问题的直接推回给老李头：“这批我不收，你找别人吧。”
老李头还在骂骂咧咧，她却没再理，转身往市场外走。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睛，看见云野站在市场门口的老槐树下，背着相机包，手里拿着个保温杯。风把他的围巾吹起来，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是她上次说显白的那件。
“验完了？”他迎上来，把保温杯递给她，“刚泡的胖大海，你嗓子都哑了。”
她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的，冰凉的，像刚从外面跑回来。“你不是去湿地了吗？”
“等不到好光线，就回来了。”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没再多问，“我帮你把药材搬到车上？”
两人往药店走时，谁都没说话。云野的相机挂在脖子上，偶尔低头调整参数，快门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离之枝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刚才老李头说的“谁家不混点次的”，心里像被塞进颗带砂的川贝，硌得生疼。
“云野，”她忽然开口，“你说，人为什么总要掺假呢？药材掺假会害人，那感情呢？”
云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里，像碎金在晃动。“不知道。”他伸手，轻轻擦掉她脸颊上沾的药粉，“但我拍照片从不修图，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像我对你，从来没掺过假。”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看地上的影子。保温杯里的胖大海在水里舒展，像朵慢慢绽开的花。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掺了假，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可此刻云野掌心的温度，却让她愿意相信，总有什么是经得起考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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