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机场，T2航站楼。
林悦推着二十八寸的银色登机箱，像推着一整座江城的春天。箱子里除了图纸、硬盘，还有周明昨夜偷偷塞进去的一盒草莓可丽饼——最上层那片心形薄荷叶被他用保鲜膜仔细封好，叶脉里写着很小很小的字：落地再吃，甜的。
“山海霓裳”上海攻坚组一共七人，此刻正围着领队做最后的确认。林悦站在队伍最末，目光却穿过玻璃幕墙，搜寻安检外的送机区。人头攒动，没有那道熟悉的影子——周明昨晚送她到地铁口，只说今天项目评审，不能请假。林悦知道他怕当众告别会失控，于是也假装洒脱，隔着口罩亲了亲他下巴，转身就跑。可真正到了离境这一刻，胸口还是像被抽走了一根肋骨，风声呼呼地漏。
广播开始催促登机。林悦低头给周明发最后一条微信：“我走啦，落地报平安。”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闪，却只跳出一个字：好。紧跟着，是一张照片——江城家里的小阳台，清晨五点的天光，晾衣绳上并排挂着两件衬衫，男式白衬衫和女式浅蓝衬衫，袖口被风吹得轻轻相碰，像两个偷偷牵手的人。林悦鼻尖一酸，眼泪差点砸在屏幕上。她迅速把照片设成群聊背景，然后关机，登机。
飞机冲上云层的瞬间，耳鸣盖过心跳。林悦把额头抵在舷窗，看江城的灯火缩成一粒粒金色尘埃，又很快被夜色吞没。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年，周明在操场边给她念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当时只觉矫情，如今却字字成谶。她吸了吸鼻子，从背包侧袋摸出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素描——最后一次在茶水间午休，周明枕着图纸睡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弯极浅的阴影。她当时用两分钟偷偷画下，回家又描了通宵，此刻纸角已经起了毛边。
“女士，需要毛毯吗？”空乘轻声问。林悦摇头，把素描重新揣好，像揣住一块炭火。她打开平板，新建文件夹，命名“候鸟航线”，然后点开周明凌晨三点发来的压缩包：里面是他连夜赶出的“山海霓裳”配色升级方案，文件名后缀却改成了“.missyou”。林悦噗嗤笑出声，眼泪顺势滚下来。她打开Photoshop，在方案最下角画了一只小小的纸飞机，航线从江城到上海，机尾拖着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保存，同步云端。
飞机落地虹桥，上海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分公司派来的司机举着牌子，笑容可掬：“林老师吧？周老师交代过，您怕热，车上备了冰乌龙茶。”林悦又是一愣——她只在去年团建时随口说过一次自己喝不了碳酸饮料。乌龙茶瓶身贴着便利贴，熟悉的笔迹：第一口先喝，别贪凉。她把便利贴撕下来，贴在了手机壳背面，像多了一层护身符。
酒店是总部统一订的公寓式套房，两室一厅，老式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林悦把箱子推进次卧，发现床头早已放好一只小型加湿器，水箱里漂着两片玫瑰花瓣——周明远程订的同城急送，备注：上海干燥，夜里别流鼻血。林悦把脸埋进枕头，玫瑰和乌龙的香气混在一起，像极了他身上惯有的味道。她忽然觉得，所谓异地恋，不过是把拥抱拆成无数颗碎星，隔着千里仍落进同一条银河。
夜里十一点，江城项目评审结束，周明才发来第一条视频邀请。画面里，他戴着黑框防蓝光眼镜，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茬，背景是熟悉的客厅，窗帘没拉，能看到对面楼零星的灯光。林悦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她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喏，我的新家。”周明的目光停在加湿器上，笑了：“花瓣没堵喷头吧？”林悦也笑，眼泪却毫无预兆地砸在手背。
周明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悦悦，抬头。”
林悦抬头，镜头里，周明举起白天那张机场照片——女式浅蓝衬衫此刻正穿在他自己身上，袖口被她画过的那只小纸飞机替代了第二颗纽扣。
“衣服我偷了一件，”周明声音有点哑，“等你回来再还给我，好不好？”
林悦捂住嘴，拼命点头。屏幕那端，周明把镜头拉近，吻了吻镜头，像吻住千里之外的月亮。
“晚安，小候鸟。”
“晚安，航线管理员。”
窗外，上海的夜航灯排成一条金色河流，缓缓流向看不见的远方。林悦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对着江城的方向，轻轻说了声：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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