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总在下雨,沈青禾把晚茶居的账簿翻出来晒时,发现最底下压着本蓝布册子。纸页泛黄发脆,翻开时掉出片干桂花,是她当年给萧彻的奶茶里常加的那种。
册子第一页是萧彻的字迹:“青禾的奶茶配方”。下面记着:珍珠要煮够一炷香,红糖得用三年陈的,姜母要去老皮……末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标着“青禾说这样才甜”。
沈青禾的指尖抚过那些字,突然想起那年中秋,他抢过她的配方本,非要加上“加双倍红豆”的备注,笔尖戳破纸页,在背面晕出个小小的红点,像她当时羞红的耳垂。
往后翻,字迹渐渐变成她的。“正月十五,彻说奶茶里的元宵煮太软了”“三月初七,他把蜜渍桂花偷偷换成了盐,被我罚抄配方十遍”……某页的空白处画着两只交握的手,手指缝里填着“永远”二字,被泪水洇得发蓝。
最后一页停在腊月初七,只有半句话:“明日煮姜母奶茶,彻说要加……”后面的字被血渍盖住,暗红的痕迹漫过纸边,像未干的泪。沈青禾摸着那片血渍,突然想起萧彻倒在她面前时,玄色袍角的血就是这样,一点点吞掉他衣襟上的桂花刺绣。
雨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响。沈青禾把册子抱在怀里,像抱着团凉透的月光。苏掌柜端来新沏的龙井,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前几日京城来的商队说,大皇子被赐死那天,天牢的墙缝里发现了好多刻字,都是‘禾’。”
沈青禾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永远”二字上。原来他在天牢里,也像她这样,用指尖刻着彼此的名字。她想起那株茶树,此刻定在雨里舒展枝叶,根须往深处钻,去够他当年埋下的红豆种。
入夜后,沈青禾把账簿里的配方抄在新纸上,贴在茶圃的竹篱笆上。月光透过雨雾洒下来,照亮“加双倍红豆”那行字,像他当年笑着耍赖的模样。她往铜锅里添了水,煮起今年的新茶,奶香味混着雨气漫开时,仿佛听见萧彻在身后说:“青禾,糖放多了。”
她回头时,只有竹篱笆上的影子在晃,像个被拉长的拥抱。沈青禾笑着往茶里又加了勺糖——甜一点,他就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铜锅咕嘟冒泡时,沈青禾往灶里添了截松枝,火星子跳出来,映得竹篱笆上的影子晃了晃。她舀出一勺奶茶,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几颗红豆,像极了那年中秋他塞在她掌心的蜜饯。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茶圃里。沈青禾把奶茶倒进粗瓷碗,放在篱笆下——那是他从前总爱坐的地方。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她忽然听见衣角窸窣的声响,回头却只有茶树在晃,叶片上的水珠滴下来,砸在碗沿,叮当作响。
她捧着碗慢慢喝,甜味漫到喉头时,眼眶又热了。竹篱笆上“加双倍红豆”的字迹被月光染得发亮,像他当年弯着眼睛的模样。沈青禾轻声说:“今年的茶甜,你多喝点。”
夜色里,只有奶茶的香气在飘,混着月光,缠在茶树的枝叶间,像个没说出口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