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泡在了一坛混着霉味和草腥的过期腌菜缸里。李蔓,或者现在该叫她末摘花——虽然这个名字每次在她脑子里打转都能让她翻个硕大的白眼——已经在这座鬼气森森的大破宅里“定居”了小半个月。
生存的初步技能算是点开了。比如:
* 知道了后院那口爬满滑腻青苔、水质浑浊得堪比汤沟河回流水的老井,打上来的水必须用双层布过滤,不然喝下去第二天屁股大概率要与破草席产生亲密接触。
* 摸清了老侍女如同变戏法般出现的饭点规律(一天两顿),认命了那些黑黢黢、永远晒不干、嚼起来像老树根的鱼干或干贝条是她唯一的荤腥来源——如果不算偶尔幸运地在角落里踩死的那只半个小指头大的蟑螂的话。
* 最关键的,她终于在被枯草席扎了十七八次屁股,斗笠压歪脖子三次之后,彻底摸清楚了这个破宅的地理分区:主院烂厅(社交/受刑区)、黑洞走廊(通往未知区域)、她和老侍女以及几个影影绰绰、仿佛不存在似的下等仆妇蜷缩的破败偏院(就寝/啃树根区),以及一个比破败偏院更加凄凉的后院(荒草、老井和蟑螂保护区)。
小日子过下来,李蔓的灵魂从穿越之初那恨不得撕书砸碗的激烈悲愤,被硬生生磨成了如今的一滩死水。愤怒没用,咆哮没用,对着椽子上垂落的鬼魂般的尘网怒骂《源氏物语》法务部更是屁用没有。她现在的心态基本躺平,无限接近于一条在阴沟里泡发的半死不活老咸鱼——唯一的诉求:晒干自己。
这种朴素的愿望在新一日清晨醒来时达到了顶点。
原因无他,那股味儿!
偏院睡觉的破“榻”(几块木板拼成床)上铺着一层发黑发硬的棉絮,这棉絮大概是平安时代唯一的“羽绒被遗骸”,经历了几百年的辛勤服务后,它贡献出的不仅是可怜的保暖功能,更附赠了一种极其“复合”的气息——混合了浓烈霉味、经年汗水与尘埃沉积的酸败味、朽木腐烂的潮腐气、以及一种若有似无、仿佛某种啮齿类小动物在此安居乐业多年后留下的“家”的味道。李蔓缩在这床“生化武器毯子”里睡了半宿,早上睁眼时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一块刚从百年酱缸底捞出来的陈年酱菜,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被这霸道至极的复合霉臭味腌透了!
这味道简直是对鼻腔的凌迟!
“不行了!呕……” 李蔓猛地掀开那床味道的元凶,冲下“榻”,干呕了几下,胃里除了昨晚的半碗过滤泥水啥也没吐出来。她烦躁地抓挠着自己油腻打绺的头发(用水艰难,洗头更是奢望),那股深入骨子里的馊味儿挥之不去,仿佛长在了她的汗腺里。
她冲出自己的小破房间,像个没头苍蝇在同样散发着霉味的偏院回廊里转了两圈,眼睛瞄向了连接着荒芜后院的破木格子推拉门。清晨微弱的、尚且带着点凉意的阳光,透过那歪斜破败的格子缝隙,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空气!新鲜空气!阳光!杀菌!祛味!烘干!
三个闪着金光的词语在李蔓那被霉味包围的大脑里瞬间点亮!比金子还亮!
行动派的精髓就是想到就干。李蔓眼睛飞快地在逼仄破败的偏院里扫视,寻找可利用资源。角落里那几根充当晾衣竿的竹竿太破旧,大部分折断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她身上依旧穿着老侍女塞给她的那几件所谓“华服”,即便家道中落,瘦死骆驼比马大,这些东西的料子对于此时的李蔓来说,也重得离谱、麻烦得要死、还极其不透气!
它们……似乎是她能找到的最大的布料!而且,肯定也积满了灰尘霉味!
祛味!烘干!就是你们了!
说干就干!李蔓几步冲到睡觉的破榻边,像扒皮一样开始往下扒自己身上的累赘。先是最外面那层宽大得像渔网、拖着地让她无数次差点把自己勒死的、灰黑色所谓的“打褂”?管它叫什么,扒下来!接着是里面那层颜色更深、料子更厚实、裹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被叫做“细长”的东西?一并扒下来!然后是里面一层又一层的单衣,一层一层像抽掉裹脚布般被李蔓利落地从身上剥离。
扒到最后,身上只剩下一件类似白色吊带背心的“小袿”和一条还算干净的破裤子(感谢老侍女偶尔的良心发现提供替换)。清凉的微风从未关严的门缝里溜进来,拂在只穿小袿的胳膊和肩膀上,那久违的通透感让她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爽!”她忍不住低呼一声。祛味的紧迫感战胜了对温度的敏感(反正气温不算太低),她决定让这身好不容易脱下来的“毒气包袱”也享受享受新鲜空气。
怀里抱着沉甸甸、散发着岁月霉味精华的一叠“破布”,李蔓赤着脚,一把拉开了通往凄凉后院的那扇吱嘎作响的破木门!
一股混杂着浓郁草木腐烂气息、晨露湿气、以及某种野生动植物分泌物混合在一起的荒芜气息扑面而来。比她想象的还糟心!但这气息至少没有那股深入骨髓的室内霉腐那么霸道!
后院比她想象中还要凄惨破败几分。荒草长得快有半人高,东倒西歪,不少枯黄干死。院墙是破烂篱笆和倒塌土墙的结合体,几根歪斜的木桩子倔强地撑在泥土里。墙角那口老井像个生满绿疮的老头,静默地喷吐着凉气。
李蔓顾不得那些。她的目标异常明确——阳光普照、通风良好、便于晾晒的好地方!
后院的回廊!就是它了!虽然廊上的漆色早已剥落殆尽,木头露出发黑腐朽的底色,廊柱也歪歪斜斜,但胜在向阳、有栏杆、有屋檐的檐角结构可用!
李蔓像是捧着攻城器械般抱着那堆沉重的衣物,冲到还算结实的廊柱边。她使出单身妈妈抱熊孩子的绝技,踮起脚,够着廊檐下那些凸出的木方或者缝隙(管它干什么用的)。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被胡乱抡了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叠放的整齐概念!
那件宽大的、渔网破洞般的“打褂”,被她像甩干拖把布一样,“哗啦”一声用力甩开搭在了最高的檐角横杆上!灰扑扑的一大片猛地舒展开,在清晨的微风里招展着,立刻占据了阳光最充足的C位!
深色的厚料子“细长”,被她抡起来胡乱搭在了栏杆凸起的一根朽木上,上半截耷拉下来,下半截直接垂落在地面沾了泥土灰尘。至于里面那些一层层的单衣,更是被她如同晾晒破抹布般,左一件、右一件,随手挂在了不同的枯树枝头、栏杆角柱、只要能架住、不直接掉地上就行。雪白的、原本应该代表洁净的衣物,有的皱巴巴紧贴着霉变的木柱,有的直接垂到了疯长的荒草丛里,被早起的露水染上污渍。
一场平安京贵族看了能直接晕厥过去的、史无前例的露天“华服”晾晒行为艺术,在末摘花的破败后院里,轰轰烈烈地上演了!
李蔓累得腰酸背痛,看着自己的“杰作”,长长舒了口气:“呼……这下总能去去那老妖怪味儿了吧?”一股劳动后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正好廊下那片刚被初生的太阳光温温柔柔晒热的干燥木地板,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暖意的面包对她发出了邀请。
她毫不客气地、像一块刚甩上砧板的和牛般,直接“Duang”一声把自己砸在了那片阳光最盛、最干燥温暖的廊下地板上!完全不顾什么“淑女仪态”、“贵族正坐”,整个身体像摊开了的面团一样,手脚舒展到极限,背部平坦地紧贴地面,脸微微歪向阳光照射的方向——经典的“葛优瘫”平躺姿!
温暖的阳光透过她那件薄薄的小袿,渗透到酸痛的肌肉里。背部干燥的木地板驱散了霉湿之气。微风轻轻拂过院子里那些“招展”着的华丽“抹布”,带来一点点不那么浓郁的、草木腐败稀释过的气息。啊,舒坦!李蔓满足地眯起眼睛,全身心感受着这片刻来之不易的“干爽”和“暖意”,享受这穿越以来最接近“现代阳光房阳台躺椅”的体验。去他的打褂,去他的细长,去他的源氏物语法务部!老娘现在只想晒着太阳补补钙!
就在李蔓像一枚被阳光充分烘焙的老土豆,舒服得脚指头都快要蜷缩起来,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浮沉的时候……
院墙那堵坍塌最厉害、仅由稀疏破篱笆遮挡的西侧角落。一顶极其低调、甚至有些过于陈旧的牛车停在阴影里。牛车帘子被一只极其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堪称艺术品的男性的手,撩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
缝隙之后,是一双眼睛。
一双如同浸透了最深沉的夜色、又于夜色中蕴藏了星辰碎屑般光芒的眸子。纯净,深邃,有着几乎能让最冷硬的顽石也为之融化的温柔魔力。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被平安京万千女性视若神祇、拥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绝世贵公子——光源氏。
他此行目的明确。那个在中将口中“深不可测”、“不屑俗礼”、以一声惊世骇俗的“啊?”回应风雅的破宅遗孤末摘花,勾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平安京的鲜花过于娇嫩顺从,这朵孤悬于破败荒宅之中、带着离经叛道色彩的“奇葩”,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丝别样的趣味?
他原想循着礼节登门。但那晚从中将嘴里听来的、愈发离谱却更具吸引力的传言(如“行为艺术鼻祖”),让他最终选择了这种更隐蔽、更直接的探查方式。
他让牛车悄无声息地停在破败院墙的阴影里。透过稀疏破朽的篱笆缝隙,谨慎地向院内窥探。
目光扫过荒芜的庭院、倒塌的土墙、疯长的野草……最终,定格在宅邸后廊下的那片景象上。
饶是见过无数奢华瑰丽画面的源氏公子,此刻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眸中的星辰骤然亮起!
并非庭院的破败震撼了他。而是那后廊上!
阳光初生,金黄透亮的光芒像是上好的金箔,透过屋檐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廊下的空间。而在那光之廊下,极其显眼地高悬着,或者说,极其“写意”地挂搭着的——
那是件华服!
或者说,它们曾经一定是极其华美的!
一件颜色深浓、即便料子早已陈旧暗淡,却依旧能从复杂精巧的织造暗纹中窥见当年奢华气度的“细长”!它搭在木柱上,深色的底衬上似乎还残留着早已褪色的金银丝线勾勒出的蔓藤与瑞鸟!在晨光中,那些褪色的金银碎片闪烁着微弱却纯净的、仿佛被时光洗练过的、低调而古老的光泽!
更震撼的是旁边那件挂得更高的“打褂”!虽然破旧得出现了洞眼,但那灰黑色底子上用极致工艺绣出的、早已失了艳丽色泽的花朵图案,依旧在那纯粹而温暖的阳光下显露出庞大且难以言喻的构图形制!像一片历经岁月沧桑后沉淀下来的、属于古老华族的沉重勋章!它们在微风里微微晃动,带起的光影变幻,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关于繁盛与没落的复杂故事。
在这一片灰败荒芜的背景里,这几件随意悬垂、沐浴晨光的华服遗存,竟意外地被阳光赋予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倔强并存的“惊魂”之美!
“嘶……” 源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眸中的亮光越发璀璨!
深藏不露!果然深藏不露!
中将所言非虚!
能将如此古老珍贵的衣物……如此、如此不拘一格地……悬于廊下晒日?!这绝非粗鄙无知,更非疯癫之举!这是何等的不拘常礼!何等的……反叛与洒脱?!在这刻意营造的破败荒芜中,这几件华服如同点睛之笔,彰显着一种睥睨俗世、回归本真的、近乎“物哀”极致的大境界!行为艺术?恐怕也形容不了其中的万一!难怪她会对中将的示好回以一声“啊?”,那绝非茫然,分明是洞悉了对方浅薄、意兴阑珊的不愿敷衍!
源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一种久违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感攫住了他。这种奇女子,比传说中更加……独特!更加触动人心!他必须见见她!亲自与她交谈!
源氏毫不犹豫地下了牛车,理了理身上同样低调却质料上乘的便服。他快步走到那扇通往破败前院的、摇摇欲坠的、甚至可能只是用来充个门面的“大门”前(那门比老侍女的门牙还要松垮)。
他甚至没有过多修饰,只是遵循着贵族登门访友的礼仪,抬手,屈指,在那朽烂的木门上,轻轻地、但清晰地叩了三下。
“咚、咚、咚。”
叩门声在清晨寂静的庭院里传开,又迅速被破败的宅邸和疯长的荒草吸食掉大半回响。
李蔓正瘫在廊下被阳光烘烤得周身暖洋洋、舒服得灵魂都快要飘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这几下仿佛来自异世界的敲门声。
叩叩叩?
谁来?
李蔓眉头猛地拧成死结,脸上那点慵懒的暖意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
还让不让人活了?刚享受点阳光SPA,就有不长眼的来打扰?!
老侍女今早好像说过去集市碰运气换点粮(李蔓对此不抱希望),现在家里估计就她和几个耳背的幽灵仆妇!谁去开门?难道要她顶着这张脸、穿着这近乎“吊带背心”的小袿去开门?!门都没有!
李蔓烦躁地在地上蹭了蹭屁股,连带着蹭掉几根倒霉的枯草叶,决定装死到底!看不见人!听不见声!这破门就是个摆设,想进来推开不就完了?敲什么敲!麻烦!她闭上眼睛,加大瘫平的力度,试图与脚下的朽木地板融为一体。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重了几分,耐心尚在,但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持。
李蔓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烦死了烦死了!
她极其不耐地、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扭过头,冲着前院大门的方向,用尽丹田被太阳晒出来的微薄热力,扯着喉咙,拉长了调子,带着一种被扰了清梦的极致不爽和浓浓的敷衍,高声嚷道:
“谁啊?!忙着呢——!没空——!”
声音嘶哑,语调扁平,穿透破败的宅院,精准地砸向门外的人。
门外脚步声一顿。
紧接着,一个华丽如同流淌的丝绸、带着天然温柔醇厚磁性的嗓音响起,语气里满是克制的期待和得体的礼貌:“在下源氏,冒昧来访,不知……”
话没说完。
李蔓脑子里的警铃直接爆了!CPU瞬间炸裂!
源氏?!
李蔓一个激灵,像被扔进油锅里的活虾,整个身体弹了起来!
不是激动!是惊吓!是卧槽!
这个平安京头号花孔雀、风流自走炮、移动感情旋涡、行走的麻烦制造机!那个书里写了八十个老婆还嫌不够、害得无数女人香消玉殒的绝世大渣男?!他怎么摸上自己这个破窝了?!是因为那声石破天惊的“啊?”还是哪个多嘴的把她的晾晒行为泄密了?他来干嘛?!收集悲惨样本做素材准备写下一部《源氏物语》续集吗?
不行!绝对不行!
见到这家伙准没好事!书里写的明明白白!谁沾上他谁倒霉!特别是女人!更特别是顶着红鼻头的女人!她这条泡了发霉酱缸的老咸鱼,只想在破缸底安静晒个太阳!远离一切风月、一切麻烦、一切帅哥(尤其是这种自带八百个老婆剧本的绝世帅哥!帅哥能当树根啃吗?明显不能!)!
电光石火间!李蔓脑子里只有一个闪光的念头在咆哮:打发走!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
她甚至懒得去想措辞。所有脑细胞在求生本能下自动组合出了一条直捣黄龙的通关密码!
那华丽如同吟诵般的声音还在门外优雅流淌:“……不知小姐今日可有闲暇……”
“没有!忙着呢——!” 李蔓粗暴地打断了他,脖子依然梗着朝着大门方向,语气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可能的决绝,再次拔高了嘶哑的声线,“不见客——!下次再说吧——!”
那句“下次再说吧”轻飘飘地从她嘴里秃噜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如同打发楼下推销健身卡小哥一般的、纯粹的敷衍。心里默默接上:下次?下辈子吧!赶紧走!
说完,她像耗尽了最后一点电力,再次“Duang”一声把自己重重砸回温热的地板上,整个人贴得更紧实了!仿佛在向老天爷宣誓:我就要烂在这里!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门外的源氏:“……”
生平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简单、直接、粗暴、不留任何回旋余地、甚至带着一丝明显不耐烦地……拒绝了!
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忙着呢”?忙什么?!忙着在破廊下摊开晒太阳?!
那华丽温柔的嗓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夜莺。
修长白皙的手指还微微屈着,悬停在朽烂的木门前,像是在跳一曲凝固的、极其尴尬的探戈。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完美无瑕、此刻却微微僵硬的侧脸上。那双足以让星辰失色的眼眸中,温柔和期待如同破碎的琉璃般一点点褪去。错愕,像初升的白雾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浸染上来。
然后,是一丝难以置信。再然后,是那种从未品尝过的、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难以言说的刺痛。像一根最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针,扎在了他那颗从未受过此等冷遇的、敏感的“天下第一美男”心尖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破败的木门内外。
李蔓在廊下摊得更平了,试图用均匀的呼吸伪装自己已然入睡,耳朵却像兔子般警惕地支棱着捕捉门外的动静。
源氏站在门外,感觉吹拂在脸上的不再是凉爽的晨风,而是一道道无形的、由“忙着呢”、“不见客”、“下次再说吧”这三个短句凝成的、冰冷锐利的长鞭。生平积累的所有自信与骄傲,在这一刻被抽得嗡嗡作响。
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火快速交织着。旋即,一种更加强烈的、几乎被点燃的情绪压倒了所有不快。
好奇!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能将所有面子都烧成灰烬的好奇心,猛地轰然炸开!
一个住在破败荒宅里、能挂出那样几件华服的女人……一个敢用一声“啊?”回应中将的女人……一个现在敢如此打发平安京贵公子源氏的女人……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源氏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缓缓放了下来。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再次看了一眼那扇摇摇欲坠、被他一推就会倒下、此刻却仿佛比皇宫大门还要沉重的破木门。
下次……再说?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兴味、执着与一丝冷然的笑意。
这朵藏匿于荒草腐土里的“奇葩”,他源氏,记下了。
深深看了一眼那破败的宅院,源氏终究是拂袖转身。牛车悄然启程,碾过清晨的道路。车厢内,那双重新被点燃火焰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芒。什么破宅末摘花……下次?不用下次了。
平安京的日头下,一条咸鱼翻着肚皮晒太阳。一尊绝世贵公子隔着破门吃了鳖。而命运的齿轮,却在这荒诞的相遇后,悄然拧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