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渡口的淤泥裹着碎贝壳，踩上去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陷在无数细小的刀刃里。林青芜扶着船舷踏上码头时，裤脚已沾了大片黑泥，裂风剑在袖中不安地震颤，剑身透出的青光比往日冷冽三分——码头那面褪色的酒旗底下，四个玄清门修士正将一个货郎按在柱上搜身，货郎的草帽滚落在地，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是青阳城百草堂隔壁的王货郎！
“王大叔？”林青芜下意识喊出声，话音未落就被墨昀猛地拽到礁石后，他的掌心压在她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要命了？”墨昀的声音淬着冰，视线死死锁在货郎后腰，“看他腰间的红绳！”
林青芜这才注意到，王货郎褪色的粗布褂子下，露出半截暗红色绳结，绳端系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青铜铃。那铃铛随着修士的推搡轻轻晃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叮铃”声，货郎原本瑟缩的眼神突然变得直勾勾的，嘴角甚至勾起抹诡异的笑，任由修士将他担子里的药草翻得满地都是。
“是‘追魂铃’。”墨昀的铁弓不知何时已上弦，箭簇泛着冷光瞄准酒旗柱，“玄清门用子母铃控制了他，只要母铃一响，子铃就会催动傀儡术，让他变成只会听话的木偶。”
阿木攥着木剑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他们为什么要抓王大叔？他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连灵力都不会用……”
“因为他认识我们。”林青芜的心像被冰锥刺穿，老掌柜的药铺、阿木的草屋、甚至街边修鞋的张匠……原来她在青阳城熟悉的每一个人，都成了玄清门撒下的诱饵。她想起王货郎总给她留着最新鲜的甘草，想起他说“芜丫头将来定有大出息”，喉头发紧得发不出声。
酒旗底下的修士突然踹翻了货郎的担子，药草混着污泥散了一地。其中个圆脸修士抬脚碾过一株半枯的甘草，啐了口唾沫：“长老说了，日落前找不到那丫头和墨昀，就把你们这些‘诱饵’全扔进红树林喂噬灵蚊！”
王货郎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刮过石头：“找到了……她就在那儿……”他枯瘦的手指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指向礁石后的方向。
“不好！”墨昀的箭矢破空而出，金芒穿透圆脸修士咽喉的瞬间，另一个高个修士已拔刀冲向礁石。林青芜拽着阿木侧身翻滚，裂风剑带起的青光劈开对方劈来的刀势，却见那修士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黑瓷瓶，朝着三人泼来腥臭的液体。
“是腐骨水！”墨昀拽着她往后急退，腥臭液体落在礁石上，瞬间冒出阵阵白烟，石面竟被蚀出蜂窝状的小洞，“这是玄清门刑堂用的毒水，沾到就会从骨头缝里烂起！”
混乱中，王货郎像提线木偶般扑过来，他枯瘦的手指里竟藏着淬毒的短刀，刀身泛着诡异的蓝汪汪的光。林青芜看着那张曾给她塞过蜜饯的脸，手腕一软，终究不忍下杀手，只是用剑脊磕飞他的刀。可这迟疑间，货郎的短刀已划破她的衣袖，锋利的刀刃在小臂上留下道血痕，伤口处立刻泛起紫黑。
“芜丫头！”阿木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向王货郎的后脑勺。少年的力气不大，却让货郎动作一滞。墨昀趁机挥剑斩断货郎腰间的追魂铃，青铜铃落地的刹那，王货郎突然瘫软在地，眼神恢复清明，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狼藉，看着自己沾血的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我不是故意的……他们用我孙子要挟我……”
“快走！”墨昀拽着林青芜往芦苇荡跑，阿木紧跟在后。身后传来玄清门修士的呼喊，夹杂着王货郎被重新堵住的闷响，显然是又被控制住了。
芦苇荡的水汽打湿了衣襟，黏在皮肤上像贴了层冰。林青芜感觉小臂越来越麻，紫黑顺着血管往上爬，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肉里钻。墨昀突然停步，撕开她的衣袖，指尖蘸着浑浊的河水反复擦拭伤口周围的毒液，他的动作急切得指尖都在抖，指腹擦过伤口时，林青芜疼得倒抽冷气。
“是‘牵机毒’。”墨昀的声音发沉，从储物袋里摸出颗漆黑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她嘴里，“发作起来会像丝线勒断筋骨，这是‘断毒丹’，能暂时压住毒性，到了安全地方再给你解。”
药丸带着腥苦，滚入喉咙时却化作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游走，麻痹感果然减轻了些。林青芜看着他沾着毒液的指尖泛起淡淡的黑，心里一紧：“你也中毒了！”
“这点毒死不了。”墨昀不在意地用河水冲洗手指，黑色渐渐淡去，却留下几道诡异的白痕，“我们的人在芦苇荡深处的废弃船坞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穿过及肩的芦苇丛，脚下的淤泥渐渐变成湿润的土地。一座破败的船坞出现在眼前，发黑的木柱上爬满青苔，坞内停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穿灰布短衫的汉子，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见他们过来，汉子立刻掀起船帘，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墨先生，可算等着你们了！清瑶姑娘……”
话音未落，乌篷船的舱门突然飞出三道银针，银亮的针身带着淬毒的幽蓝，直取墨昀面门！汉子惊呼着扑过去挡在前面，银针穿透他的肩胛，带出三道血箭，箭头没入 flesh 的地方迅速肿起紫黑的包。墨昀挥剑击落剩余的针，铁弓瞬间锁定舱内，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谁在里面？”
舱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苏清瑶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甜腻，像是在撒娇：“师兄，是我啊。”乌篷船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苏清瑶走了出来，她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泛着与王货郎相似的直光，素白的衣裙上沾着几点刺目的血迹，手里把玩着枚追魂铃——正是玄清门修士用的那种青铜铃。
“清瑶？”墨昀的声音发颤，握剑的手微微晃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怎么会……”
“她被下了‘傀儡术’！”林青芜突然想起《裂风剑诀》附录里的记载，玄清门有种邪术能操控修士心智，施术者通过子母铃传递灵力，被操控者会完全丧失自主意识，“是追魂铃在控制她！只要毁掉铃铛……”
苏清瑶笑着抬手，乌篷船周围突然冒出十几个玄清门修士，手里的长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将三人围在中央。为首的紫袍老者缓步走出，手里把玩着另一枚追魂铃，正是东崖见过的那个金丹修士，他的嘴角挂着猫捉老鼠般的笑：“墨昀，没想到吧？你以为苏清瑶是自己人？她从拜入玄清门那天起，就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
墨昀的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死死盯着苏清瑶，像是要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些破绽。可少女只是机械地笑着，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手里的追魂铃随着老者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把她怎么样了？”墨昀的声音低沉得像要滴出血，周身灵力暴涨，金芒几乎要将周围的芦苇点燃，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
“放心，她还活着。”紫袍老者晃动着手中的母铃，苏清瑶手里的子铃立刻跟着轻响，“只要你交出玄元珠和三玉，我就放她一条生路，否则……”他指了指苏清瑶手中突然出现的匕首，“这把匕首会一寸寸刺入她自己的心口哦，傀儡术最妙的地方，就是能让她在清醒中感受死亡。”
苏清瑶果然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
“不要！”墨昀的灵力瞬间溃散，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别伤害她！”
林青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像被堵住般难受。她悄悄摸出裂风剑，指尖凝聚起残余的灵力——玄清门的傀儡术有个致命破绽，施术者必须时刻用灵力牵引铃铛，只要能打断老者与苏清瑶的灵力联系……
“墨公子，快看！”阿木突然指着苏清瑶的袖口，少年的声音带着惊喜，还有些紧张的发颤，“清瑶姐姐在给你使眼色！”
墨昀猛地抬头，果然见苏清瑶眨眼的频率有些奇怪，左眼三眨，右眼两眨，停顿片刻后又重复一次——这是他们小时候在师门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诈，伺机而动”！
紫袍老者显然没察觉异样，还在得意地催促：“快把玄元珠交出来！别耍花样，否则这丫头的心脏可经不起匕首折腾！”
就在他注意力全集中在墨昀身上的刹那，林青芜突然掷出裂风剑，青光如电，精准斩断苏清瑶手中的追魂铃！几乎同时，墨昀的铁箭破空而出，带着金芒射向紫袍老者手中的母铃！
“找死！”老者怒吼着挥袖挡开铁箭，可苏清瑶已趁这间隙翻身跳入芦苇荡，少女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传来：“师兄，我引开他们，你们快走！”
玄清门修士见状，一半人追向苏清瑶消失的方向，另一半人立刻围向墨昀三人。墨昀捡起长剑，拉着林青芜冲向乌篷船：“船家，开船！”
灰布衫汉子忍着肩伤撑起船篙，乌篷船破水而行，撞开芦苇荡的阻拦，朝着渡口外的开阔水域驶去。林青芜回头望去，苏清瑶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芦苇深处，玄清门修士的怒骂声渐渐被水声淹没，只剩下几只受惊的水鸟扑棱棱飞起。
“清瑶会没事吧？”阿木扒着船舷，小脸上满是担忧，风吹得他的头发乱蓬蓬的。
“她很聪明。”墨昀望着远处的水面，声音有些沙哑，“那枚追魂铃早就被她换过了，里面藏着‘脱身符’，只要铃铛碎了，符纸就会自动激活，她就能趁机摆脱控制。”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林青芜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那不全是装的。这个总是冷硬的人，心里也藏着在意的人，只是习惯了用冷漠伪装罢了。
夕阳将水面染成金红，像打翻了的胭脂盒。乌篷船渐渐驶离西渡口的范围，周围的水域越来越开阔，能看到远处海平面上跳跃的波光。林青芜靠在舱边，感觉小臂的麻痹感又犯了，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墨昀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个白玉小碗，里面盛着碧绿的药汁，散发着清凉的草木香。
“把这个喝了。”他的声音放柔了些，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刺，“是解牵机毒的解药，清瑶早就备好的，藏在船坞的暗格里，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药汁带着微苦的回甘，喝下后血脉里的滞涩感渐渐消散，小臂的麻痹感也退去了。林青芜看着他依旧泛着淡黑的指尖，伸手将剩下的药汁递过去：“你也喝点。”
墨昀没有推辞，仰头喝了半碗，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格外清晰。他放下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芦苇荡吹来的风突然变得有些热，带着水汽的潮湿，拂过脸颊时竟有些发痒。
阿木在船头数着水里的银鱼，时不时发出一声欢呼。乌篷船的影子在水面拖得很长，像条笨拙的鱼。林青芜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西渡口，心里清楚，这一路的风波只是开始。玄清门的追杀、三玉的秘密、还有彼此藏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都像这水面下的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等待着下一次浪潮。
裂风剑在舱板上轻轻嗡鸣，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前路虽险，却已有了并肩同行的意义。而远处的天际，暮色正渐渐浓起来，将这片水域笼罩在温柔的昏暗中，仿佛在酝酿着一个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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