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破开暮色时,海面正腾起薄薄的雾。林青芜趴在船舷边,看着水中碎银般的月光,小臂上的毒痕已淡成浅粉色,却仍能感觉到那道伤口在隐隐发烫——就像此刻的心,被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烘得焦灼。
“在想什么?”墨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用过药的沙哑。他手里提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肩头的绷带又换了新的,显然是刚才趁着她出神时重新包扎过。
“在想清瑶。”林青芜转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裂风剑的剑柄,“她能摆脱玄清门的人吗?”
“她比你我都机灵。”墨昀将油灯挂在舱顶的挂钩上,油芯爆出个小小的火星,“她七岁就能从后山的熊窝里偷蜂蜜,现在手里还有‘脱身符’,死不了。”他说着从储物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淡淡的芝麻香,“船家备的芝麻饼,垫垫肚子。”
林青芜接过饼,咬下一口,甜香在舌尖漫开时,却想起王货郎被傀儡术控制的样子,心里堵得发慌:“玄清门为什么要抓那么多普通人?他们对修仙者的傀儡术根本没有抵抗力……”
“因为他们要找的东西,藏在普通人中间。”墨昀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从怀里摸出那枚拼合的“玄墨”二玉,玉佩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三玉合璧才能开启的秘密,或许与百年前那场‘灭门案’有关。”
“灭门案?”林青芜凑近了些,芝麻饼的碎屑落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墨昀指尖划过玉佩上的纹路,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往事:“百年前,玄清门有个附属家族,姓苏,手里握着开启传承的关键。后来不知为何,苏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三百多口人无一生还,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他抬眼看向林青芜,目光锐利,“而清瑶,是苏家仅存的血脉。”
林青芜手里的芝麻饼“啪”地掉在舱板上。她想起苏清瑶总爱穿素白的衣裙,想起她偶尔望着月亮发呆时落寞的样子,想起她每次提到“家”字时闪烁的眼神——原来那看似无忧无虑的笑容下,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
“玄清门灭苏家,就是为了独占传承?”
“不止。”墨昀摇头,将玉佩重新收好,“据说苏家掌握着玄清门初代掌门修炼禁术的证据,那禁术能让人快速提升修为,代价是吸食他人的灵力,与裂风子的‘血祭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裂风子……林青芜想起裂风宫画像上那个冷峻的男子,想起他残魂说的“未竟的事业”,突然觉得这百年前的秘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裂风剑、玄清门、苏家灭门案都缠在了一起。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断魂崖。”墨昀望着舱外的雾气,“那里有我们的寨子,也有能解开牵机毒的‘冰魄草’。更重要的是,寨子里有位老人,曾是苏家的管家,或许他知道三玉的完整秘密。”
船行至午夜,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船家突然吆喝一声:“前面是迷雾洲,得停船歇歇,等雾散了再走,这地方邪乎得很!”
林青芜探头望去,只见前方水面上浮现出一座孤岛,岛上隐约有灯火闪烁,却听不到半点人声,连虫鸣鸟叫都没有,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岛不能停。”墨昀突然站起身,铁弓瞬间上弦,箭簇对准孤岛的方向,“岛上的不是人。”
话音未落,岛上的灯火突然齐刷刷熄灭,紧接着,无数道黑影从岛上飘出,贴着水面朝乌篷船而来。那些黑影没有脚,身形飘忽,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是之前在地宫遇到的水煞!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煞?”林青芜握紧裂风剑,剑身在油灯下泛着青光,“它们不是只在秘境里出现吗?”
“迷雾洲的水下有座古墓,是百年前苏家人的衣冠冢。”墨昀的箭矢连珠般射出,金芒穿透水煞的瞬间,那些黑影竟发出凄厉的尖叫,“这些水煞,是苏家亡魂所化,被玄清门用邪术困在这里,成了守护岛屿的傀儡。”
水煞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围上来,舱外的雾气都被它们染成了灰黑色。船家吓得瘫在船头,连船篙都掉在了水里。阿木虽然害怕,却还是捡起根船桨,紧紧护在船家身边。
“保护好自己!”林青芜对阿木喊了一声,纵身跃出船舱,裂风剑划出的青光如同一道屏障,将扑来的水煞劈成碎片。可破碎的水煞很快又重新凝聚,数量丝毫未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青芜的灵力在快速消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它们不怕普通攻击!”
“用灵力附在剑上!”墨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长剑带着金芒加入战局,“水煞是魂魄所化,惧怕精纯的灵力!”
林青芜立刻照做,将灵力灌注在裂风剑上,剑身的青光瞬间暴涨,劈砍水煞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黑影被青光触碰后,挣扎着化作青烟消散,再也没能凝聚。
两人背靠背站在船头,青金两色剑光交织成网,将水煞一次次逼退。林青芜渐渐发现,墨昀的剑法看似刚猛,却总在她力竭时恰到好处地补上破绽;而她灵动的剑路,也正好能掩护墨昀大开大合时露出的空当。就像两柄本就该合璧的剑,在生死间找到了最默契的节奏。
激战中,林青芜的余光瞥见岛上有座孤零零的石碑,碑上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苏”字。她心里一动:“墨昀,你看那石碑!”
墨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苏家的镇魂碑!只要毁掉它,水煞就能解脱!”
“我去!”林青芜脚尖在船舷一点,借着水煞扑来的力道纵身跃起,裂风剑的青光劈开迷雾,直冲向孤岛。墨昀则将灵力催至极致,金芒如烈日般耀眼,替她挡住了所有追来的水煞。
踏上孤岛的土地时,脚下的泥土冰凉刺骨,像是埋着无数寒冰。林青芜朝着石碑跑去,越靠近石碑,周围的水煞就越狂暴,那些黑影撞在她的灵力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石碑前跪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个穿嫁衣的女子,正对着石碑无声地哭泣。林青芜认出那是水煞的头领,灵力比其他水煞强盛数倍。
“让开!”林青芜挥剑逼退女煞,剑尖直指石碑上的符文——那符文与玄清门修士用的傀儡术符文一模一样!
女煞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伸出惨白的手抓向林青芜的脸。林青芜侧身避开,却见女煞的手腕上戴着个熟悉的银镯——那银镯的样式,与苏清瑶常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你是苏家的人?”林青芜的剑停在半空。
女煞的动作顿住了,黑洞洞的眼窝里似乎流出了两行血泪。她缓缓转过身,嫁衣上的金线在月光下闪闪烁烁,竟与苏清瑶那件素白裙衫上绣的暗纹如出一辙。
“救……救她……”女煞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烛,指向石碑的符文,“破……破了它……”
林青芜不再犹豫,将全身灵力灌注在裂风剑上,青光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石碑的符文上!
“轰隆”一声巨响,石碑应声碎裂,符文消散的瞬间,所有水煞发出一声解脱般的长鸣,化作点点荧光飞向天际,像一场迟来的流星雨。那个穿嫁衣的女煞在消散前,深深地看了林青芜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林青芜站在满地碎石前,突然感觉到怀中的裂风剑剧烈震颤,剑身透出的青光与那枚拼合的玉佩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摸出玉佩,只见上面的纹路正缓缓亮起,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清瑶藏玉处,断魂崖底松。”
“是清瑶的下落!”林青芜激动地将玉佩递给跳上岛的墨昀,“她说玉藏在断魂崖的松树底下!”
墨昀看着玉佩上的字迹,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她果然没事。”他抬头望向天边,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雾散了,我们可以走了。”
回到乌篷船时,船家已经缓过神来,正哆哆嗦嗦地重新撑起船篙。阿木见他们平安回来,立刻递上用剩下的芝麻饼碎末泡的糊糊:“芜丫头,墨公子,快喝点暖暖身子。”
林青芜接过陶碗,温热的米糊滑入喉咙时,心里一片滚烫。她看着墨昀坐在对面擦拭长剑,月光透过舱帘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她突然想起刚才在孤岛上,他为她挡住水煞时的背影,想起他将断毒丹塞进她嘴里时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他提起苏清瑶时语气里的关切……这个总是嘴硬的人,其实比谁都细心。
“墨昀。”她轻声唤道。
“嗯?”墨昀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没什么。”林青芜低下头,掩饰住发烫的脸颊,“就是觉得……我们能活着离开迷雾洲,真好。”
墨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没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碗里的米糊拨了一半到她碗里。
乌篷船重新起航,破开平静的海面,朝着断魂崖的方向驶去。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条银色的路。林青芜靠在舱边,看着墨昀的侧影,心里清楚,迷雾洲的水煞只是小插曲,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的断魂崖。
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身边有可以并肩作战的人,有共同守护的秘密,有值得为之活下去的希望。
裂风剑在她膝头轻轻嗡鸣,仿佛在应和着她的心跳,也应和着这漫长而温暖的夜航。远处的天际,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新的黎明,正在悄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