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秋分还有三天。
老太太把我安排在林记瓷坊住,说这是规矩,林家的人回来,必须住自己家的院子。院子里的瓷器碎片每天都会变多,有时能在碎片里找到半截手指,或是颗牙齿。
夜里总能听见烧窑的声音,呼呼的火苗声里,混着人的哭喊声。我趴在窗台上往外看,能看见镇西头的窑厂亮着红光,红光照在墙上,像是有无数个人影在跑。
“那是当年被烧死的人,在找自己的骨头。”老太太端着碗粥走进来,粥是灰白色的,上面漂着些碎瓷片,“他们的骨头被混在瓷土里,烧了一年又一年,早就和瓷器长在一起了。”
我看着粥碗,突然觉得恶心,胃里像有只手在搅。“我能不祭窑吗?”
老太太的嘴角裂开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粥里,晕开成朵小红花。“你爷爷跑了,你娘十年前来看过,说要替林家赎罪,结果被窑神扣下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我猛地抬头:“我娘……她来过?”
“来了。”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发簪,是青花瓷的,簪头碎了一块,“她当年就戴着这个,说要找你爷爷留下的配方,毁了它。结果在窑厂被抓住了,绑在窑柱上,烧了三天三夜。”
发簪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我摸了摸簪头的缺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娘总用这根发簪给我扎头发,说这是她外婆传下来的。
秋分那天,天阴得厉害。
镇里的人都出来了,他们的脸都像是瓷器做的,白得发青,眼睛是黑瓷珠子,说话时嘴里会掉出细小的瓷渣。他们抬着顶轿子,轿子是红木做的,上面镶满了碎瓷片,在阴光下闪着冷光。
“该去窑厂了。”老太太把我往轿子边推,“你娘在窑里等你呢,她说要亲手把你放进窑里,这样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了。”
我挣扎着,却被他们按住肩膀,力气大得像铁钳。脖子上的玉佩突然炸开,碎片扎进皮肤里,疼得我眼前发黑。恍惚中,我看见轿子帘子里伸出只手,手上戴着枚银戒指,刻着“林”字——是娘的手。
窑厂的窑门敞开着,里面黑糊糊的,像是头张开嘴的野兽。火钳在里面搅动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在嚼骨头。
“把‘白如玉’拿来!”有人喊。
老太太捧着木匣子走过来,打开锁,瓷瓶被取出来,白得晃眼。瓶身上的雾山图案里,小黑点变成了两个,像是两个人在山顶上跑。
“放进去!”
瓷瓶被扔进窑里,火苗突然窜高,红得像血。我被推到窑口,看见里面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背对着我,正在用窑火烤什么东西,滋滋地冒油。
“娘?”我试探着喊。
女人回过头,她的脸被烧得焦黑,眼睛却亮得像瓷珠。她手里拿着根发簪,正是那根青花瓷的,簪头的缺口处,插着块烧焦的骨头。
“阿砚,你来了。”她笑了,嘴角裂到耳根,“你爷爷骗了我们,这窑里烧的不是瓷器,是人。他当年偷的‘白如玉’,其实是用阿明的骨头做的,瓶身上的雾山,是他的骨灰堆成的。”
窑里突然传来少年的哭声,“白如玉”在火里裂开,碎成无数片,每片碎片里都有个小小的人影,在火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