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梦游第一次走进技术科办公室时,阳光正斜斜地打在证物台上。台面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枚生锈的钥匙,标签上写着“三年前公园女尸案——未识别用途”。
他的指尖在玻璃罐外停顿了半秒。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像有根线牵着他的记忆——不是清晰的画面,是种触感:钥匙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沾着点潮湿的泥土,还有……淡淡的松香。
“这是你哥当年卡了很久的案子。”技术科的老陈递过来一副白手套,“现场除了死者,没任何第三方痕迹,就这枚钥匙,不知道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
司梦游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钥匙。松香的味道更明显了,混着泥土的腥气,突然在脑海里炸开个模糊的片段:梦里他蹲在公园的松树下,用树枝把这枚钥匙扒进土里,上面盖着层刚落的针叶。
“钥匙应该藏在松树附近。”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凶手可能在附近烧过什么,有烟味。”
老陈愣了一下,翻出当年的现场记录:“还真有!法医在死者头发里发现了点松针残片,附近地面有灼烧痕迹,但当时没找到火源。”他看向司梦游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怎么知道的?”
司梦游的喉结滚了滚。他总不能说“我在梦里埋过它”。自从在技术科当顾问,这样的“直觉”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某件证物的摆放角度,有时是现场某个被忽略的角落,甚至是凶手可能留下的习惯性动作,都像提前在他脑子里刻好了模板。
“猜的。”他含糊地应着,把钥匙放回罐里时,突然注意到钥匙环内侧有个极小的刻痕,像个“木”字。
这时,司梦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卷宗:“城西工地发现具男尸,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但现场太‘干净’了,你去看看。”
工地的脚手架还在滴水,刚下过一场小雨。死者躺在水泥地上,安全帽滚落在脚边,帽檐上沾着点白色粉末。司梦游蹲下身,指尖悬在粉末上方——是石灰,和他梦里见过的那种受潮结块的石灰一模一样。
“他不是意外坠落。”司梦游突然开口,“你看安全帽的扣带,是解开的。”
司梦勇凑近看,果然,扣带的插销松松地挂着,不像坠落时会有的状态。“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他坠落前解开了扣带,再把他推下来。”司梦游的视线扫过脚手架的横杆,在第三根横杆的接缝处停住,“这里应该有块被擦掉的血迹。”
技术科的人立刻用试剂喷洒,淡红色的印记慢慢浮现,形状像只半握的手掌。
“还有,”司梦游指着死者的鞋底,“纹路里卡着的不是工地的沙子,是河沙,附近应该有河道。”
顺着这个线索,警员果然在两公里外的河边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工具包,里面有把沾着石灰的扳手,扳手内侧刻着个“木”字——和公园那枚钥匙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是连环案。”司梦勇的脸色沉了下来,“三年前的公园女尸,去年的仓库火灾,加上这次的工地坠亡,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团伙。”
回警局的路上,司梦游盯着窗外掠过的河道。梦里的画面又开始翻涌:他站在河边,用石头砸着什么金属东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旁边有人说“这是最后一个,木哥该满意了”。
“木哥。”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钥匙上的“木”字,“哥,三年前的公园案,死者是不是和一个叫‘木哥’的包工头有纠纷?”
司梦勇猛地踩了脚刹车。“你怎么知道?”他从卷宗里抽出份笔录,“死者当时在跟一个叫木坤的包工头讨薪,木坤有重大嫌疑,但我们没找到证据。”
司梦游的后背沁出冷汗。他想起梦里那个烧东西的火堆,火苗舔着几张纸,上面隐约有“工资单”三个字。“公园案的凶手,可能就是这个木坤。”他声音发紧,“他烧的是欠薪的证据,钥匙是他不小心掉的,被我……被人埋了起来。”
他刻意避开了“自己埋的”这个说法,但司梦勇显然听出了端倪。“小游,”哥哥的声音很沉,“这些‘直觉’,是不是越来越清晰了?”
司梦游没有回答。他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那里映着河道的水,像片深不见底的湖。他知道,这些直觉不是凭空来的——是梦里被操控时留下的碎片,是药物还没完全代谢的残留,更是那个在黑暗里拼命想留下线索的自己,终于在光天化日下显露出的形状。
技术科的灯光亮起来时,司梦游正在拼接公园案和工地案的证物照片。当他把刻着“木”字的钥匙和扳手并排放好,突然注意到两个刻痕的深度不同——钥匙上的刻痕较浅,边缘光滑,像是用旧了的;扳手的刻痕较深,边缘带着毛刺,是新刻的。
“这不是同一个人刻的。”他对司梦勇说,“或者说,‘木哥’不止一个。”
司梦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突然想起什么:“木坤有个弟弟,叫木林,去年因为仓库火灾被调查过,后来证据不足放了。”他抓起对讲机,“查木林的行踪,重点排查城西工地周边!”
司梦游看着哥哥忙碌的背影,指尖轻轻划过证物台上的玻璃罐。罐里的钥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在诉说那个被掩埋的秘密。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或许就是把那些在梦里被清理的痕迹,一点点从记忆的泥土里挖出来,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在阳光下显露出真相的形状。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玻璃,像梦里那些模糊的脚步声。司梦游戴上手套,拿起下一件证物——是枚纽扣,和仓库案里的那枚很像,却又带着细微的不同。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涌上心头的熟悉感。因为他终于明白,这些所谓的“直觉”,从来都不是诅咒,是他在梦与醒的夹缝里,为自己、也为真相,悄悄种下的种子。
现在,该让它们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