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梦游是被阳光晒醒的。

不是医院的惨白光线，是家里窗帘缝漏进来的、带着暖意的光。他坐起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杯底压着张便签，是司梦勇的字迹：“药放在冰箱第二层，记得吃。”

药是周明远案后续调查时，警方找到的解药配方，能逐渐消除药物残留的操控性。吃了快一个月，他夜里惊醒的次数少了，那些沾血的梦也变得模糊，像隔了层毛玻璃。

推开房门时，客厅传来煎蛋的香味。司梦勇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柔和——这是他第一次见哥哥做饭，过去总以为警服才是司梦勇的第二层皮肤。

“醒了？”司梦勇回头，把煎蛋盛进盘子，“今天周末，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驶出市区，往郊外的疗养院开。司梦游看着窗外掠过的麦田，突然想起周明远的实验报告里写着：“73号对自然光线有特殊反应，可削弱药物影响。”原来那些让他觉得安心的阳光，不是偶然。

疗养院的花园里，李影坐在轮椅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腕上的“影”字刺青被药膏盖着。看见他们走近，他突然笑了，声音嘶哑：“73号，你居然没疯。”

司梦勇挡在司梦游身前：“我们是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李影的目光落在司梦游身上，像在打量一件完成品，“问我为什么选你？还是问周明远为什么要做这个实验？”

“都不是。”司梦游绕到哥哥身前，声音平静，“我想问，每次清理现场时，你是不是都在我口袋里塞过东西？”

李影的笑僵住了。

“比如古董商案的纸屑，仓库女尸案的纽扣，还有周明远家的病历本残页。”司梦游的指尖划过口袋，那里现在空空如也，“你故意让我带出来，又故意让警察找到，为什么？”

李影沉默了很久，久到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因为我也是实验体。”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自嘲，“编号49，比你早三年。周明远说我不够‘干净’，留不住线索，所以才找了你这个替代品。”

司梦游愣住了。

“我恨他，也恨你。”李影的手指抠着轮椅扶手，“恨他把我变成傀儡，恨你比我‘完美’。可每次看你在梦里发抖，又忍不住想提醒你——你不是工具，你能醒过来。”

那些被他当作“直觉”的线索，那些故意留下的破绽，原来不是陷阱，是另一个受害者的挣扎。司梦游突然想起梦里李影总在阴影里抽烟，烟头烫在自己手背上，像在确认疼痛是不是真的。

“周明远的实验，早就失控了。”李影的声音低下去，“他不仅想控制人清理罪证，还想让实验体替他杀人。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发现秘密的助理，而你……”他顿了顿，“你差点杀了司警官。”

司梦勇的身体猛地一震。

“上个月，周明远给你换了药，让你在梦里去警局偷悬案卷宗。”李影看着司梦勇，“他算准了你会阻止，让你弟弟在争执中‘失手’杀了你，再把一切推给精神失常。是我在你咖啡里加了抑制剂，让你那天迟到了半小时。”

晨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司梦游想起那天早上，自己在梦里握着把刀，站在警局档案室门口，一个声音反复说“杀了他，就能解脱了”。而现实里，他醒后吐得昏天暗地，错过了和哥哥约定的时间。

“为什么帮我们？”司梦勇的声音有些发哑。

“因为他说，下一个实验体，是个十岁的孩子。”李影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想再有人变成我们这样。”

离开疗养院时，司梦勇的车开得很慢。司梦游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轮椅，突然想起李影最后说的话：“那些在梦里留下的痕迹，不管是罪证还是线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醒着的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负责。这个词像块石头，落进司梦游心里。他想起自己找到的每一个线索，想起梦里那些下意识的反抗，想起此刻口袋里的药瓶——原来从不是药物在控制他，是他自己在选择沉沦还是挣扎。

“哥，”他突然开口，“我想回警局看看。”

警局的档案室还留着他的指纹记录，司梦勇找了台旧电脑，调出所有悬案的现场照片。司梦游一张张翻过去，指尖停在浴室凶案的照片上——角落里有根头发，是他在梦里故意踢到地漏外的。

“这根头发，当时技术科说和死者不符，是无关人员的。”司梦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比对了，是李影的。”

司梦游抬起头，看见哥哥眼里的释然。那些曾经让他困惑的“直觉”，那些让案件卡壳的完美现场，终于有了答案。不是他在帮凶手，是两个被困在梦里的人，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看不见的枷锁。

“小游，”司梦勇合上电脑，“技术科缺个顾问，专门分析现场的‘异常痕迹’，他们觉得你……”

“我去。”司梦游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把所有实验报告整理出来，公开。”他看着司梦勇，“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消失的罪证背后，有多少人在做梦。”

夕阳西下时，他们走出警局。司梦游的手机响了，是疗养院的护工，说李影拒绝治疗，手里攥着张照片，是他和十岁时的自己。

“他说，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护工的声音很轻。

司梦游抬头看向天空，晚霞红得像梦里的血，却比血温暖。他知道，那些梦不会彻底消失，那些痕迹会永远留在指纹里、记忆里，甚至伤口里。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醒着的世界里，有煎蛋的香味，有哥哥的车尾灯，有未完成的报告，有需要他去发现的、属于光明的痕迹。

司梦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兄弟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保护色。

那些在梦里替人清理的罪证，终究成了醒着时，证明他们活过的痕迹。

醒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