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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

青灯渡信

官差的马蹄声在雨里渐渐淡下去,阿砚还站在原地,指尖把袖袋里的铜符攥得发疼。直到院外杂役喊着“该去清理洪水里的杂物了”,他才猛地回过神,转身往东厢房走。

东厢房平日里堆着些旧公文和破损的驿具,光线总比别处暗些,此刻更是黑沉沉的,像张张开的嘴。阿砚蹲在墙角,指尖抠着块松了的青砖,砖缝里积着的灰被他抠得簌簌往下掉。铜箱的温度顺着鞋底往上爬,像条小蛇钻脊梁骨,逼得他心头发紧——那箭头指的就是这面墙,青砖边缘还有圈极淡的灰痕,像是刚被人动过,连砖缝里的白灰都比别处新些。

“果然有东西。”他从门后抄起柄锈迹斑斑的柴刀,用刀柄把青砖撬了下来。砖一离开墙,就听见“呼”的一声,一股陈腐气涌出来,还混着点松油味,呛得他直咳嗽。

阿砚摸出火折子,“嚓”地吹亮,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里抖了抖,照亮了砖后的黑窟窿。洞里塞着个木盒,比铜箱里的黑陶罐小些,约莫有半块砖头大,盒盖上没花纹,就刻着个“焚”字,笔画深得像要把木头刻穿,边缘还留着些木屑,像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盒子没锁,就是个简单的木扣。阿砚的指尖刚碰到木扣,就觉得不对劲——盒子是凉的,像在冰水里泡过,可这东厢房明明没进多少水。他深吸一口气,掀开盒盖的瞬间,火光忽然被吸了进去,窟窿里的黑像活了似的,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缠,冷得刺骨,像是有无数根冰针往肉里扎。

阿砚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樟木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怀里的账册掉出来,“啪”地落在木盒前。奇的是,账册被撕毁的那一页突然自己扇动起来,页边的毛茬里渗出银亮的光,竟跟铜箱的银纹一个样,连闪烁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是账册的另一半。”阿砚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捡起账册,手指抚过被撕毁的边缘,那些参差不齐的毛茬像是有生命,轻轻蹭着他的指尖。木盒里铺着层油纸,油纸下是叠泛黄的纸页,边缘也撕得参差不齐,像被狗咬过,正好能跟账册上的缺口对上。

他把纸页拼上去,刚对齐边缘,就听“沙沙”轻响,那些被撕断的笔画自己连了起来,墨迹像是活了,顺着纸纹慢慢晕开,凑成行完整的字:“太初二十七年,七月初三,洛水上游见异状,似有蛟龙翻涌,水面浮青苔如血”。

纸页突然烫起来,阿砚赶紧撒手,指尖还是被烫得发红。纸页落在地上,自己往后翻了几页,露出记灾情的部分。上面的字潦草得很,像是急急忙忙写的,墨水都没干就蹭了手印,有些字还被墨团糊住了:“七月十三,老龙口溃堤,溺亡者计三百一十三人,含守堤工二十一人,皆焚于临时安置棚,火光三日不灭”。

“焚?”他盯着那个字,舌尖尝到点铁锈味。师父旧账册上的“全焚”两个字突然在脑子里炸开,像有人在耳边敲锣。原来不是烧账册,是烧人!阿砚想起那些白灰,想起黑陶罐上的“三〇〇”,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那罐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是骨灰!是那三百多个被活活烧死的人的骨灰!

木盒里突然滚出个东西,“叮”地撞在账册上。是个小油布包,巴掌大,用油绳捆着,解开一看,是半块玉佩,玉质浑得很,像蒙着层雾,上面刻着半个莲花纹,花瓣的尖端还缺了点,正好能跟他小时候弄丢的那半个对上。

阿砚的呼吸一下子停了——他小时候戴的莲花佩,是师父给的,说是在洛水边捡的,当时他还宝贝得不行,日夜戴在脖子上,直到十岁那年在河边玩,不小心掉进水里,玉佩也跟着没了踪影。师父捞了半天没捞着,只骂他不小心,还罚他抄了十遍《驿站守则》。现在想来,那不是丢了,是被水冲回了洛水,冲回了那些冤魂身边。

“你师父当时也在棚里。”

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这次不是从铜箱里来的,是从东厢房的房梁上,像片枯叶掉下来。阿砚猛地抬头,火折子的光往上窜了窜,照亮了梁上的黑影里,飘着个模糊的人影,穿件烧得破烂的青布衫,领口露出的半截玉佩,跟他手里的半块一模一样,连玉质的浑浊感都分毫不差。

那人影慢慢低下头,露出张被烟火燎得焦黑的脸,五官都糊成了一团,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可阿砚偏偏从那团焦黑里,看出了几分像师父的轮廓——尤其是眉骨的弧度,跟师父生气时皱起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没被烧死。”人影的嘴没动,声音却钻进耳朵,像蚊子钻进耳道,嗡嗡地响,“他从火堆里爬出来,头发都烧没了,胳膊上掉了块皮,捡了你的玉佩,也捡了这些账册。”

阿砚抓起账册就往火折子上凑:“你胡说!”他宁愿信这是恶鬼作祟,是洪水冲进来的脏东西在捣鬼,也不愿信师父跟这桩惨案有关。可账册上的字骗不了人,那是师父独有的笔法,尤其是“龙”字最后那笔弯钩,总爱拐个奇怪的弯,像条断了尾巴的蛇,他小时候不知被师父罚着练了多少遍。

“烧了也没用。”人影飘了下来,脚不沾地地停在他面前,火折子的光穿过人影的身子,在墙上投出个透明的影子,“铜箱里的灰,就是证据。二十年前烧不干净的,现在也烧不掉。你师父每年七月十三都往洛水里扔纸人,你以为是祭河神?那是在给我们烧替身。”

阿砚的手僵住了,火折子的火苗舔着账册的纸边,烧出个小小的黑洞。他想起每年七月十三,师父都要关起门来扎纸人,用的是最粗糙的草纸,扎好后就往洛水里扔,嘴里还念念有词。当时他问师父在念什么,师父只说“求水神保佑”,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祈祷,是在赎罪。

火折子的光映在人影焦黑的脸上,他突然看清那人手腕上的红绳结——跟暴雨夜驿卒手腕上的一模一样,红得发暗,绳结的打法都分毫不差,甚至连磨损的位置都一样。还有供桌下纸人脸上的红点,也是用这种红绳的线染的,带着股河泥的腥气。

这些红绳,根本不是什么吉祥符,是标记,是那些没被烧干净的冤魂用来认亲的标记!

“周老汉是头一个爬出来的。”人影说,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他去找官府,被打了回来,腿都打断了;去找驿站,老驿丞不敢收,把他推出去喂了狗。最后他自己跳进洛水,说要等水神睁眼,等个不怕死的来揭盖子。”

阿砚想起那封没信封的信,想起落款“二十年前死在洛水的周老汉”。原来不是鬼魂送信,是有人替死者说话!是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用这种方式喊冤,用这种方式把秘密递到他手上!

木盒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像是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里面的纸页自己卷起来,像条受惊的蛇,往墙角的窟窿里钻。阿砚伸手去抓,却被一股力气推开,那力气不大,却带着股寒意,冻得他胳膊发麻,眼睁睁看着纸页钻进黑里,没了踪影。

紧接着,整面墙开始发抖,松了的青砖“噼里啪啦”往下掉,露出后面更深的洞,洞里隐约能看见些发黑的木头,像是烧剩下的房梁,还挂着些焦黑的布片,风一吹,“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哭。

“他们在催了。”人影的声音开始发虚,身子也变得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七月十三快到了,新的溃堤要来了,这次没人能逃。你师父知道,所以他才跑了,去找当年的人……”

阿砚突然想起官差的话,想起新府尹要重查旧案。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布局,用一场新的灾难,逼出二十年前的真相。他抓起那半块玉佩,转身就往铜箱跑——他必须打开铜箱,拿出那个黑陶罐,那是唯一的证据,是三百多条人命留下的最后痕迹。

东厢房的门在身后“砰”地关上了,带着股风,把火折子吹灭了。阿砚回头,看见门缝里渗出浓烟,黄黑色的,带着股焦糊味,像是有火在里头烧。房梁上的人影在烟里慢慢淡下去,最后变成点火星,飘进了他袖袋里的铜符豁口里。

他摸了摸袖袋里的铜符,果然烫得厉害,像是有团火在里头烧,连布料都被烘得发热。阿砚咬着牙往铜箱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师父是不是罪人,这罐子骨灰,总得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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