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一身玄色夜行衣,将长发盘起,用布巾裹住。柳如烟站在身后,替我系紧腰带。
“小姐,再考虑一下。”她低声说,“太后寝宫不是寻常地方。”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从窗外漏进来,在她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她眼底有担忧,也有不安。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轻声道,“母亲的事,不能再拖了。”
她咬了咬唇,没再劝。我知道她明白——五年了,我等得太久了。
我推开窗,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雪意。宫墙高耸,积雪未化,踩上去会留下痕迹。但今夜风大,雪落得急,正好掩人耳目。
我跃上屋檐,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慈宁宫比往常更肃静,连檐下的铜铃都没响。宫门紧闭,守卫却比往日松懈。大约是因太后昨夜召见故人,今早又不见踪迹,宫人们都心存疑虑,不敢多问。
我绕至侧门,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当年李承泽带我来过一次,说是太后避暑时偶尔会走的路。他那时还说:“你若想偷偷来看母后,可以从这儿进。”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我轻轻一推,门竟未锁。我闪身而入,沿着回廊前行。宫灯昏黄,照不亮太深的阴影。我贴着墙根移动,脚步轻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前头传来说话声。
“……当年若不是我烧了那道册封诏书,今日这宫里,怕不是另一位太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说。
我心头猛地一震。那是沈嬷嬷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声源。那是一间偏殿,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一丝烛光。
“你懂什么?”太后冷冷道,“若她真成了贵妃,哪还有我今日的尊荣?”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原来如此。
母亲不是输给家族权势,而是输给了太后的恐惧。
她怕母亲成为先帝的妃子,怕自己失去宠爱,怕沈家权势滔天,最终取而代之。
所以她烧了那份册封诏书,将母亲的名字从先帝的妃选名单上抹去。
她怕的不是沈家,而是怕有一天,沈婉容会成为皇后。
我紧紧攥住袖中的匕首,指甲掐入手心,疼得麻木。
“可她终究还是进了宫。”沈嬷嬷声音颤抖,“只是以丞相之女的身份,而不是先帝亲自选中的妃子。”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是她的命。她若安心做她的丞相嫡女,本宫也不会动她。可她偏偏……”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冷硬,“她不该查那些事。”
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沈嬷嬷问。
太后冷笑一声:“她发现了先帝留下的遗诏。”
我浑身一震。
遗诏?
先帝的遗诏?
“遗诏上写了什么?”沈嬷嬷声音低沉。
“她没来得及告诉我。”太后语气阴冷,“但她已经怀疑,是我……害了她。”
我咬紧牙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死于何人之手。
“太后……”沈嬷嬷似有不忍,“您为何要这么做?她从未与您争宠,也未曾对您不利。”
“她不需要争。”太后冷笑道,“她只要活着,就足以威胁我。她若真成了贵妃,先帝一定会立她为后。到那时,我这个皇后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我闭上眼,睫毛颤动。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怕”字。
我睁开眼,正准备退后,忽听太后道:“外头有人。”
我心头一紧,迅速后退一步,躲入暗处。
太后起身,走到门前,轻轻拉开一道缝。
“去看看。”她对门外的陈女官道,“刚才似乎有人影。”
陈女官应声而去。
我心跳如擂鼓,不敢出声。这里没有别的出口,只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我记得李承泽说过,太后年轻时曾在此处藏过东西。
我转身,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偏殿角落,有一块地砖略微凸起。
我蹲下身,轻轻推开,果然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刚合上机关,便听见脚步声逼近。
“没人。”陈女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太后淡淡道:“无妨,许是风吹的影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松了口气,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四周。这里堆满了旧物,灰尘弥漫,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翻找片刻,忽然看见一只木盒。
盒子不大,却很沉。我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封信件。
我抽出最上面一封,借着光仔细看。
那是母亲的字迹。
“若我出了什么事,请清欢务必查明真相。先帝遗诏之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让太后掌控。她害我,不只是因嫉妒,更是为了掩盖……”
后面的内容被撕去了。
我盯着那残缺的一页,眼眶发酸。
原来母亲早已察觉危险,却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
她临死前,还在想着要让我查明真相。
我紧紧攥住那页纸,泪水模糊了视线。
“清欢。”
突然,头顶传来李承泽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低声说,“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推开机关,爬了出来。
他站在那儿,一身玄色夜行服,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太后召我过来。”他看着我手中的纸页,“她说有人擅闯慈宁宫,让我帮忙搜查。”
我握紧纸页,没有说话。
他走近几步,声音低沉:“你找到了什么?”
“母亲的遗书。”我抬眼看他,“你知道多少?”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母亲原本是先帝的妃选之一,也被赐过封号。但那份册封诏书,后来不见了。”
“太后烧了它。”我盯着他,“因为她怕母亲成为贵妃,取代她的位置。”
他眼神微动,却没有否认。
“你早就知道了。”我轻声道。
他点头:“我小时候无意中听到母后提起,但那时我不懂,也没在意。”
我冷笑:“现在呢?你现在知道了,还会任由她继续遮掩真相吗?”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想怎么做?”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页纸,声音平静:“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你还愿我为你对抗太后吗?”他忽然问。
我抬头看他。
“殿下,”我轻声道,“你还愿为我对抗她吗?”
他看着我,许久未语。
最后,他伸手,轻轻拂去我肩上的雪。
“回去吧。”他说,“今夜太冷,别着凉了。”
我没有动。
“你不拦我?”我问。
他摇头:“我不想拦你,但我也不希望你冲动行事。”
我看着他,终于点头:“好。”
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却愈发清明。
母亲……
你放心,我会让你沉冤得雪。
太后欠你的,我会让她十倍奉还。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页残片,轻轻摩挲着焦黑的边缘。
五年了。
我终于知道,我不是别人安排好的棋子。
我是沈清欢,我为自己而活。
我站在密道口,望着李承泽离去的背影,风雪在他身后越下越大。手里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我紧紧攥住它,像是攥住母亲最后的嘱托。
回到自己院中时,柳如烟已经等在门口。她看见我满身风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接过我手中的纸页,小心地收进木匣里。
我靠在窗边坐下,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母亲……原来你早知道太后要害你,却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
“小姐,”柳如烟轻声说,“接下来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要去藏书阁。”
她愣了一下:“可是那里已经烧毁了。”
“烧毁的是表。”我看向远方,“真正的东西,还在里面。”
她看着我,终于点头:“好,我去安排。”
翌日清晨,我带着柳如烟再次来到藏书阁废墟。大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和散落的灰烬。我踩着碎石走进主殿,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声。
这里曾是母亲最爱的地方,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我在一堆倒塌的书架前停下脚步,蹲下身翻找。柳如烟也跟着一起动手,我们翻遍了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终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铁盒。
盒子已经锈迹斑斑,我用力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张。
我抽出最上面一张,借着晨光细看。
那是先帝的手书。
“若朕有不测,当以沈婉容所出之子为储。”
我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从未怀过龙裔,她进宫时已是有夫之妇,先帝也不可能让她侍寝。可这封信上却写着“沈婉容所出之子”……
我继续翻看,后面还有几封类似的诏书,内容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先帝曾有意立我为皇嗣。
我浑身发冷。
原来如此。
太后不是怕母亲成为贵妃,而是怕她生下的孩子会成为皇位继承人。
我才是那个,本该坐上龙椅的人。
柳如烟也看到了这些内容,脸色苍白:“小姐……这太可怕了。”
我合上铁盒,声音冷静:“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太后必须除掉我母亲。”
她咬唇:“那您打算怎么办?”
我站起身,看着废墟外初升的朝阳,缓缓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和柳如烟对视一眼,迅速将铁盒藏入衣襟中。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陈女官。
“沈大小姐,”她冷冷道,“太后召您即刻入宫。”
我心中一沉。
看来,太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