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我刚换了身素色襦裙坐下。柳如烟端来一碗热粥,轻声道:“小姐,昨夜的事……太后怕是已经知道了。”
我舀了勺粥,入口温热,却尝不出滋味。“她若不知道,也不会连夜烧那些纸。”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太后有旨,宣皇后前去慈宁宫觐见——”
我放下汤匙,抬眼看向门外那抹明黄身影:“知道了。”转头对柳如烟道,“扶我更衣。”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问:“小姐真要去?”
“躲不过的。”我起身,任由她帮我换上正装。
慈宁宫比往常更肃静,连檐下的铜铃都没响。陈女官站在殿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神情漠然。
我走进大殿,太后端坐主位,目光冷得像冬日里的雪。
“娘娘,昨夜之事,你可知罪?”她开口便是质问。
我屈膝行礼,声音平稳:“臣妾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藏书阁失火,险些焚毁先帝旧档。”她指尖敲了敲案几,“宫中竟有如此大胆之人。”
我垂下眼帘:“确是大事,臣妾听闻也十分震惊。”
她冷笑一声:“你倒沉得住气。昨夜戌时三刻,你去了哪里?”
我心里一紧,面上不显:“回太后,戌时三刻,臣妾在寝殿用膳。”
“真的?”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转头对陈女官道,“打开。”
陈女官将锦盒递上前,太后亲手取出一张残破的纸片:“这是从火场中抢出来的,你可认得?”
我低头一看,心口猛地一跳。那纸边焦黑,字迹残缺,却仍能辨认出几个字:“沈氏婉容……先帝曾有意纳为妃……”
我抬起头,语气不变:“臣妾母亲闺名确实唤作婉容,但其余内容,恕臣妾眼拙,实在看不明白。”
太后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倒是沉得住气。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昨夜你去过藏书阁?”
我跪下:“臣妾不敢欺瞒太后,只是不解,为何宫中有人妄图焚毁先帝旧档?”
她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平静。
我知道她不会立刻动我。她若想杀鸡儆猴,昨夜就该动手。今日召我来,不过是试探、施压。
果然,她挥了挥手:“罢了。此事暂且揭过。但往后,你最好安分些。”
我低头应声:“是。”
出了慈宁宫,天已大亮。我刚回到东宫,便见寝殿门口站着两个宫人。
为首的太监躬身道:“奉太后懿旨,请皇后闭门思过七日。”
我望着他们,心里明白——这不是惩罚,而是断我的耳目。
柳如烟被拦在门外,只送来每日用度。我独坐寝殿,手中摩挲着那张残片,思绪翻涌。
夜深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我抬头,看见李承泽推门而入。
他一身玄色长袍,神色疲惫。进屋后并未说话,只是站在窗前看了我片刻。
我起身行礼:“臣妾参见殿下。”
他摆摆手:“不必多礼。”
我静静看着他,等他开口。
他终于道:“太后让你闭门思过,是因何事?”
我淡淡一笑:“殿下若不知情,又何必问我?”
他沉默了一瞬:“你真去过藏书阁?”
我直视着他:“殿下觉得呢?”
他叹了口气:“欢欢,五年之期将至,你真的要走?”
我点头:“是。”
他眼神一暗:“若我不同意呢?”
“当年你我已有约定。”我声音平静,“殿下亲笔所书,难道不记得了?”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我放在案上的那张残片。
“这是什么?”他问。
我走过去,伸手要拿:“无甚要紧之物。”
他却攥紧了纸:“沈婉容……先帝曾有意纳为妃?”
我盯着他的手:“殿下觉得,这纸上有何意义?”
他松开手,纸飘落在桌上。他低声道:“母后为何要烧它?”
我看着他:“殿下可曾想过,太后为何如此忌惮沈家?”
他脸色变了变:“你想说什么?”
我轻轻一笑:“我只是在想,若当年母亲真成了先帝的妃子,如今的太后,又会是谁?”
他猛然抬头看我:“你怀疑母后害死了你母亲?”
我摇头:“我没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还记得大婚那夜吗?”
我愣住。
“那一夜,我坐在你床边,等苏月儿来掀你的盖头。”他声音低哑,“你说,‘我不愿争,也不屑留’。”
我点头:“我记得。”
“那时的你,和现在不一样。”他说,“现在的你,比从前更冷静,更……无情。”
我看着他:“殿下希望我是什么样?”
他没有回答。
良久,他开口:“若你真要走……我不会再拦。”
我心中一震。
他竟说出这句话?
他看着我,眼中复杂:“欢欢,这些年,我欠你太多。如今你若要离开,我不再强留。”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张纸:“殿下,谢谢。”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只是……”他回头看我,“若有一日,你后悔了……我还在原处。”
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
我缓缓坐下,将那张残片收起,心中却愈发清明。
母亲……你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窗外,雪又落了。
我听见远处传来钟声,子时将至。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檐角。
我起身推开窗,只见一人悄然落地,朝太后寝宫方向而去。
那人身影熟悉,是我曾见过的——
太后密召故人,竟是她?
我眯起眼,心中已有猜测。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
我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太后寝宫方向,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
那人步伐稳健,身手利落,显然是个惯于夜行之人。但我认得她——是当年沈府旧识,母亲生前最信任的贴身侍女。
她怎会在此?
我关上窗,心里却已明白七八分。太后密召她,定与母亲之事有关。那张残片上的字迹虽被烧毁大半,却仍能拼凑出一个惊人的真相:母亲当年并非只是先帝的备选妃子,而是……太后刻意将她从名单上除去了。
原来如此。
难怪太后对我沈家恨之入骨,难怪她执意要将我许配给李承泽,又在我入宫后处处压制。她怕的不是沈家权势,而是怕我揭开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我低头看着桌上那张纸,指尖轻轻摩挲着焦黑的边缘。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慈宁宫内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迅速将残片藏入袖中,抬头便见柳如烟匆匆进来。她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慌乱。
“小姐,方才我瞧见一人进了太后寝宫。”她压低声音,“是沈嬷嬷。”
我心里一震。
沈嬷嬷,正是母亲当年的贴身侍女。她早已在母亲病逝后离开沈府,从此音讯全无。如今竟出现在皇宫之中,且直奔太后寝宫……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问。
“我本想去送每日的点心,远远便见她从偏门进去。”柳如烟咬了咬唇,“她……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我心头一紧。
沈嬷嬷确实已死。母亲去世后,沈府曾传出消息,说她因悲伤过度,不久便病逝了。可如今,她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沉吟片刻,低声对柳如烟道:“你去查一下,太后近来是否召见过其他旧人。”
柳如烟点头应下,转身离去。我则静静坐在窗边,心中思绪翻涌。
太后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翌日清晨,我仍在思索昨夜之事,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我推开窗,只见东宫门口聚集了不少宫人,为首的太监捧着一卷圣旨,神情肃穆。
“皇上有旨——”他朗声道,“皇后闭门思过七日已满,即日起恢复出入自由。”
我心头微动。
七日软禁,竟提前一日结束了?
我换上衣裳,正要出门,柳如烟却匆匆赶来,神色凝重。
“小姐,沈嬷嬷……昨夜并未从太后寝宫出来。”她低声说。
我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我托人打听过,昨晚太后寝宫灯火彻夜未熄,但今早却不见沈嬷嬷踪影。”柳如烟压低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盯着她,心跳微微加快。
难道……太后将她灭口了?
“去查。”我只说了这两个字。
柳如烟点头,悄然退下。
我整理好衣冠,缓步走出东宫。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我却觉得寒意渗骨。
刚走到御花园,便遇见李承泽。
他今日穿着常服,神情比昨日轻松了些,见我出来,微微一笑。
“七日不见,你气色不错。”他说。
我淡淡回礼:“殿下谬赞。”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母后昨夜召见了一位故人。”
我心里一动,面上却不显:“是么?”
“那位故人,今晨便不见了。”他目光深沉,“连痕迹都没留下。”
我垂眸:“或许只是寻常旧识,来去匆匆。”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欢欢,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抬眼看他。
他继续道:“若你真想知道母亲的事,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别做傻事。”
我心头一震。
他竟主动提起此事?
“殿下为何突然这么说?”我问。
他苦笑:“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快忍不住了。”
我沉默。
他说得没错。我已经忍了五年,如今真相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停下?
“殿下不必担心。”我语气平静,“我不会轻举妄动。”
他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跪下禀报:“殿下,太后有请!”
李承泽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愈发清明。
太后昨夜召见沈嬷嬷,今日便让李承泽过去,想必是要谈些什么。
而我,也该行动了。
夜色渐沉,我独自坐在殿中,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残片。
母亲……你到底死于谁手?
窗外风起,雪落无声。
我起身,披上外衣,悄然推门而出。
今晚,我要去一趟太后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