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我站在偏殿外,看着苏月儿被扶走的背影。她走得踉跄,几乎要倒,可还是挺着腰,没回头看我一眼。
柳如烟轻声说:“小姐,回去吧,风太大。”
我没动。
远处传来更鼓声,初更的梆子敲了三下,宫灯在风中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我望着那条蜿蜒的小路,仿佛看见五年前那个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独自坐在喜床上,等一个人掀开它。
“你先回去。”我对柳如烟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迟疑片刻,终究没有多问,轻步退下了。
我踩着雪往回走,脚步很轻,雪却发出细碎的响声。冷风吹进衣领,我拉紧了狐裘,指尖仍有些发凉。
进了书房,屋内烛火未熄,跳动的光映在案上一封旧信上。那是我母亲临终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字迹已经泛黄,墨色也淡了。她写得不多,只说了一句:“欢欢,莫要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坐在案前,手指抚过那行字,心口泛起一阵钝痛。
“你为何要插手东宫之事?”
门被推开时,我正出神,没听见脚步声。李承泽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怒意。他手里还握着那盏凉透的茶,指节发白。
我抬头看他,语气平静:“殿下觉得我不该插手?”
他走进来,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水溅了出来,打湿了那封信的一角。
“苏月儿是东宫的人,如何处置,由不得你。”
我冷笑一声:“若她真有了龙裔,我岂敢怠慢?”
他怔了一下,随即声音低沉下来:“你都知道了?”
“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我能不知道吗?”我站起身,直视着他,“殿下,您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他沉默了。
我继续道:“若您知道她有孕,为何不早做安排?为何让她跪在雪地里,受此大辱?”
他终于开口:“她不该私自出宫。”
“就为这个?”我盯着他,“您连她去求子都不肯承认,是怕太后责罚,还是怕我伤心?”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慌乱。
我笑了:“您以为我不知道吗?五年来,您从未在我面前唤过她的名字,可每次她犯错,您都替她求情。您让我守着这太子妃的位置,却不肯给我一个名分。如今她怀了孩子,您又打算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
我缓缓坐下,声音低而稳:“殿下,我不是不能容忍她。可若是有人想踩着我往上爬,那就别怪我心狠。”
他终于开口:“你变了。”
“我变了吗?”我抬眼看他,“还是您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快要崩塌的山。
良久,他转身离开,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我望着那扇门,心里一片空明。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欢欢,莫要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可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强求来的,而是别人夺走的。我不争,不代表我不会护。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德全来了。
“娘娘,太后召您前去偏殿。”
我点头,披上狐裘,跟着他往偏殿去。
夜更深了,风雪更大。
太后坐在偏殿里,身边只有两个年长的女官。她穿着深紫色的绣凤长袍,目光幽深。
“沈氏。”她叫我,语气不疾不徐,“你今日在赐宴上,倒是出人意料。”
我低头:“妾身不敢。”
她笑了笑:“你很像你母亲。”
我心头一震。
“可惜啊……”她顿了顿,“她太过锋芒,反而伤了自己。”
我抬起头,看着她:“娘娘的意思是?”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你若想在这东宫站稳脚跟,就别学你母亲。”
我咬紧牙关:“妾身只想守住自己的位置。”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聪明的女人,懂得进退。太过锋芒毕露,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我懂了。
她在警告我,不要动苏月儿。
可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呢?
太后挥手,示意我退下。我行礼后走出偏殿,寒风扑面而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柳如烟等在廊下,见我出来,忙迎上来:“小姐,太后说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问:“苏月儿现在在哪?”
“还在偏殿外跪着。”她低声说。
我转身,往偏殿方向走去。
柳如烟急了:“小姐,这时候去不合适……”
“我必须亲自看看。”我咬牙道,“她若真怀了孕,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她没再劝,默默跟在我身后。
偏殿外,雪已经盖住了石阶的一角。苏月儿仍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冻僵。
我走到她面前,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你……”她声音沙哑,“你要杀我吗?”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我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可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解脱。
“你为何要去求子?”我问。
她低声道:“因为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我心头一震。
“你爱他?”我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我只是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沉默了。
良久,我才站起身,对守在一旁的小太监道:“把她扶下去,送去偏院休息。”
小太监愣住:“娘娘,这……”
“照做。”我冷冷道。
他们这才上前,将苏月儿搀扶起来。她临走前回头看我一眼,眼中似有感激,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我站在原地,风雪扑面而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柳如烟轻声道:“小姐,您放了她,就不怕她日后反咬一口?”
我缓缓道:“如果她真怀孕了,我拦不住。如果她没怀孕……那就等她露出破绽。”
柳如烟点点头:“小姐英明。”
我望向远处,天色渐暗,风雪未止。
我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开始。
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风雪中,我站了很久。
直到柳如烟轻声提醒:“小姐,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转身,踏雪而归。
可我知道,这一夜,我再也不会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沈清欢了。
母亲,若您真是被害,女儿定会查明真相。
这一局棋,从今日起,换我来执子。
欢欢……再也不是你能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