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青石板上,映出一层薄霜。我拢了拢狐裘,指尖还有昨夜血迹的暗红痕迹。柳如烟在我身后半步远跟着,脚步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猫。
“小姐,太后那边已派人来请。”她低声说,“赐宴殿设了席。”
我点点头,提起裙摆往前走。东宫的回廊曲折幽深,风从檐角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转过月洞门时,我听见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人低声啜泣。
抬头一看,苏月儿正跪在偏殿前的石阶上。她穿着素色宫装,发髻散乱,脸颊冻得通红。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抬起头。
我停下脚步。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哀求、有怨恨,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
我没说话,嘴角轻轻一扬,转身就走。
柳如烟跟上来,轻声道:“小姐,苏宫女身份卑微,太子若真疼她,怎会让她受此大辱?”
我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我知道李承泽不会护她。他连我盖头都没掀,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宫女得罪太后?更何况……这惩罚未必不是他默许的。他需要一个理由,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忽略我,忽略这段婚姻。
赐宴殿里已经坐了不少命妇和妃嫔。我踏进去时,屋内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那便是新晋的太子妃?”
“听说是丞相府最不受宠的女儿……”
“看着倒是端庄。”
我垂眸,稳步走到李承泽右侧坐下。太后坐在主位上,一身金线绣凤的华服,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沈氏。”她开口,“听闻你昨日成婚,辛苦了。”
“谢太后垂怜。”我起身行礼,声音平稳。
太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宴席进行到一半,宫人突然来报:“苏宫女逾矩失仪,已被责罚,正在偏殿跪着。”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变。命妇们纷纷低头,不敢言语。我余光瞥见李承泽的拳头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起身,语气淡然:“东宫内务,原不必外传。若非太后垂询,妾身也不知竟有此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我重新落座,眼角余光看见李承泽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了一下。
太后笑了,道:“太子妃倒是懂事。”
我低头,没再说话。但我知道,这一句话,已经让李承泽记住了我。
宴席散后,我刚走出殿门,就被宫人拦下:“太子有请。”
我点头,随着他进了东宫书房。
李承泽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盏茶,茶水早已凉透。
“你今日为何插手东宫之事?”他语气冷沉。
我走近几步,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殿下可曾想过,我若不出声,太后如何看待您这位太子?”
他沉默片刻,终于没有发作,只道:“她不是有意冒犯。”
我轻笑一声:“殿下心疼她,我理解。只是……五年前您能让我嫁进来,五年后,还请记得当初承诺。”
他猛地回头,眼神锐利。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你到底想怎样?”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淡淡地说:“我只想守住自己的位置。五年之内,我不争,不抢,也不会妨碍殿下。但若有人要踩着我往上爬……那就别怪我心狠。”
他说不出话来。
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他低声道:“欢欢……”
我脚步一顿。
“别再这样叫我。”我说完,推门而出。
外面风雪更大了。柳如烟站在回廊下等我,手里捧着暖炉。
“小姐。”她低声说,“宫中已有传言,说苏宫女怀有龙裔。”
我浑身一震。
“什么?”我低声问。
“奴婢也是刚听来的。”她压低声音,“说是她被罚,是因为隐瞒身孕,欺君之罪。”
我紧紧攥住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你是说……她怀孕了?”我声音有些发抖。
柳如烟点头:“现在太后那边已经开始查了,若真是真的,怕是要借题发挥。”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难怪李承泽昨晚不愿看我一眼,难怪他今早神色不对。原来……他早就知道。
“看来,这五年,不会太平。”我缓缓开口。
柳如烟没说话,只轻轻握住我的手。
风雪扑面而来,吹得灯笼摇晃。远处偏殿方向,隐约还能看见苏月儿跪在石阶上的身影。
她若是真的有了孩子,那我就不能再退了。
我站在风雪中,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柳如烟低声道:“奴婢听说,太后已派人去查了。”
“查什么?”我问。
“查苏宫女的身孕真假。”她顿了顿,“还有……她与太子的来往。”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承泽方才在书房里的神情。他手中那盏凉透的茶,像是某种隐喻——温热过的,终究会冷。
“你可还知道别的?”我睁眼,声音压得很低。
柳如烟摇头:“只听人说,苏宫女是昨日午后突然被罚的,起因是她私自出宫,去了东郊的寺庙求子。”
“求子?”我冷笑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东宫的掌事太监王德全。
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躬身道:“太子妃娘娘,太后召您前去偏殿。”
我心头一紧。
“这个时候?”柳如烟皱眉。
王德全没说话,只是垂首等着。
我知道,这不会是个简单的召见。太后若真开始查苏月儿的身孕,那我必须立刻表明态度。
“走吧。”我提起裙摆,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偏殿去。
风雪更大了,雪花扑在脸上,有些刺骨的凉。
偏殿里,暖炉烧得很旺,太后端坐在上位,身边站着两位年长的女官,正翻阅着几本册子。
我进殿行礼,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道:“沈氏,哀家听说你对东宫事务颇为上心。”
我低头:“妾身不敢,只是今日赐宴时听得宫人提及此事,便多嘴问了一句。”
太后轻笑:“你倒是心细。”
她示意身旁女官呈上一本册子,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名字道:“这是东宫近三个月的侍寝记录。”
我目光扫过那页纸,心猛地一沉。
果然,苏月儿的名字赫然在列,次数不多,但确实存在。
太后缓缓道:“你可认得这些字迹?”
我点头:“是东宫典仪司的手笔,应当不假。”
“那你说,她若是真的有了身子,该当如何?”
我抬起头,直视太后:“若真有了龙裔,自然要妥善安置。但若有人借机构陷,也需严查到底。”
太后眯起眼,似在打量我:“你倒是冷静。”
“妾身只是觉得,东宫内务,不该由外人议论。”我语气平稳,“更不该,由外人定夺。”
太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很像你母亲。”
我怔住。
她竟会提起我的母亲?
太后放下册子,叹道:“当年你母亲嫁入东宫,也是这般沉得住气。可惜啊……”
她没有说完,但我不需要她说完。
母亲早逝,死因成谜。我一直以为是病逝,可如今听太后这话,似乎另有隐情。
“娘娘的意思是?”我试探着问。
太后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你若想在这东宫站稳脚跟,就别学你母亲。”
我心头一凛。
“什么意思?”
太后轻轻抚了抚袖口的金线:“聪明的女人,懂得进退。太过锋芒毕露,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我明白了。
她在警告我,不要动苏月儿。
可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呢?
太后起身,道:“你回去吧。这几日,安心待在东宫,莫要外出。”
我低头应下,退出偏殿。
走出门时,风雪依旧。柳如烟迎上来,低声问:“小姐,太后说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问:“苏月儿现在在哪?”
“还在偏殿外跪着。”
我转身,往偏殿方向走去。
柳如烟一惊:“小姐,这时候去不合适……”
“我必须亲自看看。”我咬牙道,“她若真怀了孕,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柳如烟没再劝,默默跟在我身后。
偏殿外,雪已经盖住了石阶的一角。苏月儿仍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冻僵。
我走到她面前,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你……”她声音沙哑,“你要杀我吗?”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我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
可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解脱。
“你为何要去求子?”我问。
她低声道:“因为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我心头一震。
“你爱他?”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我只是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沉默了。
良久,我才站起身,对守在一旁的小太监道:“把她扶下去,送去偏院休息。”
小太监愣住:“娘娘,这……”
“照做。”我冷冷道。
他们这才上前,将苏月儿搀扶起来。
她临走前回头看我一眼,眼中似有感激,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我站在原地,风雪扑面而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柳如烟轻声道:“小姐,您放了她,就不怕她日后反咬一口?”
我缓缓道:“如果她真怀孕了,我拦不住。如果她没怀孕……那就等她露出破绽。”
柳如烟点点头:“小姐英明。”
我望向远处,天色渐暗,风雪未止。
我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开始。
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