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渠的水带着雨腥气漫过脚踝，彭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靴底碾过渠底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攥着那柄小刀，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彭五低头蹭了蹭刀鞘，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追来了。他咬咬牙，拐进渠水更深的岔口，故意踩得水花四溅，好让他们循着声音过来。

雨还在下，渠顶的石板缝隙里漏下零星的光，照亮他胳膊上渗血的绷带——方才掀米缸时太急，伤口果然裂了。血珠滴进水里，晕开淡淡的红。

“抓活的！账册副本肯定还在他身上！”有人在身后喊，声音被水流冲得发飘。

彭五忽然笑了。副本？他哪敢真藏在关帝庙。乌崇墨心思细，定会去查，到时候发现是空的，又该瞪着眼骂他了。真正的副本早被他缝进了乌崇墨常穿的那件旧棉袍里，藏在贴襟的夹层，针脚歪歪扭扭。

他猛地转身，小刀出鞘时带起一道冷光，正抵在最先追上来的那人咽喉。少年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藏了团火，把那些尚未褪去的稚气烧得干干净净。

“想拿账册？”彭五的声音混着水声，竟有了几分乌崇墨的冷硬，“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缠斗声在狭窄的水渠里炸开，刀光撞着水光，溅起的水珠打在彭五脸上，和汗混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胳膊上的伤越来越沉，每挥一次刀都像有针在扎骨头。可他不能停，至少要把这些人拖到后巷的集市——那里人多，总能惊动巡夜的兵丁。

不知打了多久，当他后背撞上巷口的石墙时，终于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铜锣声。追来的人明显慌了，有人骂了句脏话，转身就想跑。彭五却像脱了力，顺着墙滑坐在地，刀尖拄着石板，大口喘着气。

雨还在下，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巷口昏黄的灯笼越来越近，忽然觉得眼皮发沉。恍惚间，竟像是看见乌崇墨踩着泥水跑来，短刀上的血珠滴在地上，和雨水融在一起。

“傻小子。”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抖，指尖触到他伤口时猛地顿住，“谁让你这么拼命的？”

彭五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疼得“嘶”了一声。他抬手想碰乌崇墨的脸，却被对方攥住手腕——那只握刀的手此刻抖得厉害，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副本……”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在你棉袍里……”

乌崇墨的指尖猛地收紧，眼底有什么东西碎了，混着灯笼的光，亮晶晶的。“我知道。”他哑着嗓子说，小心翼翼地把彭五打横抱起，“我早发现了。那针脚歪得，瞎子都能摸出来。”

彭五把脸埋进他怀里，闻见熟悉的皂角味，忽然就安心了。雨声还在耳边响，可怀里的温度太暖，像晒过太阳的棉絮，把所有的寒意都挡在了外面。

“乌崇墨，”他迷迷糊糊地说，“下次……换我护着你。”

后者并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彭五听见他心跳得很响，像擂鼓，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人踏实。

后来雨停的时候，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有人看见巡夜的兵丁抬着几个蒙面人走过，还看见那个总冷着脸的乌崇墨，抱着个少年往医馆走，短刀插在腰间，背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医馆的药味混着雨后的湿意漫进来时，彭五已经昏睡了大半日。醒来时，胳膊上的伤口重新裹了干净的白布，指尖触到，能摸到绷带下微微凸起的药棉。

窗棂外的天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床边的木凳上。乌崇墨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手里正摩挲着那件旧棉袍——衣襟敞开着，贴襟的夹层被小心地拆开了线，露出里面用油布裹着的纸卷。

“醒了？”乌崇墨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却比昨夜柔和了许多。他把棉袍叠好放在床头，端过桌上的药碗，“温着呢，喝了。”

药汁很苦，彭五皱着眉往下咽，舌尖却忽然尝到一丝甜——乌崇墨不知何时往碗里撒了把蜜饯，是他往常最爱揣在兜里的那种。

“账册……”彭五放下碗，想起正事。

“已经递上去了。”乌崇墨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划过他额角的碎发，“巡夜的兵丁里有熟人，连夜送去了。那些人背后的勾当，这下藏不住了。”

“你真傻。”乌崇墨的声音沉下来，指尖轻轻按在他缠着绷带的胳膊上，“明知道自己伤没好，还敢往水渠里钻，还敢跟人拼命。小五，你知不知道……”

他没说下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握惯了刀的手，此刻在微微发颤，像是还没从昨夜的惊悸里缓过来。

彭五忽然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少年的掌心带着伤后的温热，竟奇异地稳住了那点颤抖。

“我知道。”彭五望着他，眼神亮得像雨后的星，“我知道你怕我出事。可乌崇墨，你也得知道，我怕的从来不是疼，是……”

是怕再也护不住你。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可乌崇墨懂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暖起来，照得医馆里的药香都温柔了几分。乌崇墨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温度烫得像要烙进骨血里。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软，“要护，也是我们一起。”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