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楚离已经抽条长开了,身形虽仍清瘦,却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躲在沈砚之身后的小不点。竹坞的晨露沾湿他的发梢时,他正在院中练剑,雷击木剑在晨光里划出银亮的弧光,挽云式转腕利落,惊鸿式收势沉稳,比起五年前,何止是进步,简直是脱胎换骨。
“阿离,看招!”
霜蓝从院外跳进来,挥着剑就朝他劈来。楚离头也不回,反手用剑脊一格,只听“当”的一声,霜蓝的剑被震得偏了半寸。他旋身避开对方的扫腿,剑尖已轻轻点在霜蓝的肩头。
“又输了。”霜蓝撇撇嘴,收了剑,却笑得坦荡,“你这进步也太吓人了,上个月还只能跟我打个平手呢。”
楚离把木剑归鞘,脸颊因为练剑泛着健康的红,眼里却还带着点少年人的腼腆:“是你让着我。”
“才没有。”霜蓝捶了他一下,“沈长老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你了,我爹还总说我‘剑招练得花,根基浮得像飘萍’。”他说着往书房瞥了眼,压低声音,“你家师尊又在给你改功法注解?”
楚离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沈砚之如今几乎不怎么手把手教他了,只在他自己琢磨出困顿时,提笔在卷宗上添几笔注解,寥寥数语,却总能点醒他。就像昨日他卡在“裂冰式”的运功节点,师尊只在纸上画了道蜿蜒的水流,他便豁然开朗——原来不必一味强冲,顺势而为反而能破得更彻底。
正说着,书房门开了。沈砚之穿着件月白常服,手里拿着卷书,看见院中的两人,目光在楚离微红的额角停了停:“练完了?过来。”
楚离立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快步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卷:“师尊,今日看哪篇?”
“你昨日琢磨的《寒川诀》,有几处批注,自己看看。”沈砚之抬手,指尖替他拂去发间的草屑,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霜蓝也留下用早膳吧。”
霜蓝在一旁看得直笑,故意拉长了声音:“欸——就知道沈长老眼里只有你家徒弟。”
楚离的脸“腾”地红了,往沈砚之身后缩了缩,却被师尊轻轻按住肩膀。沈砚之看着他,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脸皮薄,别逗他。”
这五年,宗门里谁都看得出沈长老对这个徒弟宠得没边。当年那个连见人都怕的孩子,如今不仅能在宗门小比里拔得头筹,甚至能自己琢磨功法,提出的见解连几位老长老都赞一句“有灵气”。可这份长进,半点没改他黏人的性子——沈砚之去议事,他就在书房等;沈砚之练剑,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连夜里看书,都要挨着师尊的书桌才安心。
而沈砚之,竟也纵容得很。议事回来晚了,会特意绕去楚离的卧房看看他睡熟了没;练剑时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会放慢动作让他看得更清;甚至在他自己研究功法卡壳,懊恼地抓头发时,会递上杯温热的茶,轻声说“不急,慢慢来”。
早膳时,楚离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盯着沈砚之手里的酱菜。沈砚之看在眼里,默默把那碟酱菜往他面前推了推。霜蓝在对面看得直摇头:“阿离,你都十五了,能不能别总像块糖似的黏着你师尊?”
楚离没说话,只是往沈砚之身边又挪了挪,肩膀轻轻碰到师尊的胳膊,才安心地夹了一筷子酱菜。
沈砚之放下筷子,看着他,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漫出来:“他乐意黏着,便黏着。”
饭后,霜蓝告辞回去了,楚离抱着那卷《寒川诀》坐在廊下研究。沈砚之坐在他身边,翻着宗门送来的卷宗,偶尔抬眼,就看见少年蹙着眉,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着,嘴里念念有词。阳光落在他侧脸,左眼那道浅疤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笑起来时,才会露出点浅浅的痕迹。
“这里。”沈砚之忽然指着其中一页,“你想以‘回风式’为引,却忽略了内息的流转,试试把丹田气沉三分。”
楚离眼睛一亮,立刻拿出纸笔演算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偶尔抬头问一句,沈砚之便耐心解答。竹风吹过,带着竹叶的清香,廊下的两人一坐就是一个上午,默契得仿佛共用一颗心。
临近午时,楚离忽然停下笔,看着沈砚之:“师尊,下个月的宗门大比,我想试试新创的那套剑招。”
沈砚之抬眸,见他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笑着点头:“好,师尊看你赢。”
楚离的脸又红了,却没再躲,只是望着师尊,认真道:“我会赢的,给师尊长脸。”
沈砚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那个曾经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孩子,如今已经能站在他身前,说要为他长脸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黏着自己,喜欢在练剑后扑过来问“师尊我练得好不好”,喜欢在看书时悄悄靠过来,喜欢在吃膳时把喜欢的菜往他碗里夹。
沈砚之望着廊外的竹林,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想,这样也很好。他的阿离长大了,却还是他的阿离,这就够了。
楚离低下头,继续研究功法,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有师尊在身边,好像再难的功法,再大的挑战,都没什么可怕的。
宗门大比的鼓声在演武场震响时,楚离握着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雷击木剑,站在高台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心跳得像擂鼓。沈砚之就站在不远处的长老席上,素白的衣袍在风里轻轻扬起,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却带着无声的期许。
“楚离,接招!”
对手的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劈来,正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傲阳。五年过去,他修为精进,剑招也添了几分狠厉。楚离却不慌不忙,足尖点地旋身避开,手腕轻转,木剑如灵蛇出洞,正是他新创的“流萤式”——取法雾松林萤火虫绕枝的灵动,看似散漫,却藏着无数变招。
场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霜蓝站在最前排,攥着拳头喊得嗓子都哑了:“阿离加油!”
楚离的剑招越来越快,木剑划破空气的轻响连成一片,像骤雨打在青竹上。最后一式“归云”收势时,他的剑尖稳稳停在傲阳喉前一寸,晨光正好落在他扬起的脸上,左眼那道浅疤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却挡不住眼底的亮。
“我输了。”傲阳收剑,脸上虽有不甘,却难得地没有失态,“你的剑,很好。”
楚离还剑入鞘,转身望向长老席。沈砚之正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他几乎是雀跃着跑过去,在离沈砚之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脸颊泛红,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像只等着夸奖的小兽。“师尊,我赢了。”
沈砚之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揉他的头发,动作却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做得好,长大了。”
楚离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张开双臂,声音带着点孩童般的撒娇:“师尊,抱抱。”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几分好奇和揶揄。沈砚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轻轻推开他的胳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阿离,你已不是孩童,该知分寸。”
那只推开他的手很轻,却像块冰砸在楚离心上。他愣在原地,看着师尊转身走向掌门的背影,只觉得方才赢下大比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心口空落落的,连呼吸都带着疼。
原来长大,是连抱抱都不能要了吗?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霜蓝凑过来拍他的肩:“想什么呢?赢了大比该高兴啊!”
楚离摇摇头,眼圈忽然红了。他望着沈砚之与掌门交谈的方向,只觉得那道素白的身影忽然变得很远,远得像竹坞晨雾里抓不住的光。
就在这时,一个守门弟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演武场,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调:“掌、掌门!临云宗出事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掌门快步迎上去:“慌什么?说清楚!”
“是、是魔修!”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一个不知来历的魔修,能操控上百只灵兽,说是与临云宗有血海深仇,扬言要踏平临云宗山门!临云宗的传讯弟子刚到,求我们派人支援!”
“操控灵兽的魔修?”掌门脸色一沉,“临云宗与我苍澜山素有往来,不能坐视不理。”他目光扫过席间的长老,最终落在沈砚之身上,“砚之,此事棘手,你亲自去一趟。”
“是。”沈砚之应声,转身便要去取剑。
“师尊!”楚离猛地回神,快步追上去,攥住他的衣袖,“我跟你去!”
沈砚之低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担忧:“魔修凶险,你去了只会碍事。”
“我不会!”楚离急得眼眶发红,“我现在很强了,能帮师尊!我不怕!”
“我说了不行。”沈砚之的语气沉了沉,掰开他的手指,“在竹坞待着,等我回来。”
他的手指很冷,掰开楚离手指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楚离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和恐慌搅在一起,像被揉碎的纸。
师尊不要他抱,也不要他跟着。
可他怎么能放心?那个能操控百只灵兽的魔修,听起来就那么可怕。
沈砚之的身影消失在山门拐角时,楚离咬了咬牙,转身往竹坞跑。他要去,就算是偷偷跟着,也要确保师尊平安。
竹坞的窗台上,还放着他今早练剑时换下的外袍。楚离抓起自己的剑,又揣上沈砚之给的护身符,脚步踉跄地冲出竹坞,朝着临云宗的方向追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山林的凉意。他跑得飞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师尊不能有事。
哪怕会被骂,哪怕会被更严厉地推开,他也要去。
因为那是他的师尊,是他从八岁起,就认定了要护着的人。
竹坞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楚离匆忙跑过的脚印,霜蓝捧着刚摘的野果进来时,只看见空荡荡的院子和石桌上摊开的《寒川诀》——那是楚离今早还在研究的功法,此刻却被风吹得翻卷起来,像在无声地诉说主人的匆忙。
“阿离?”霜蓝喊了两声,院角的兔子窝空着,溪边的石阶上没有熟悉的身影,连那柄常放在廊下的雷击木剑都不见了。
他心里猛地一沉。方才在演武场,他看得清楚,沈长老拒绝阿离的拥抱时,那孩子眼底的光瞬间灭了,后来听说临云宗出事,阿离攥着沈长老的衣袖,急得快要哭出来……
“糟了!”霜蓝把野果一扔,转身就往山门跑。阿离定是偷偷跟去临云宗了!
他跑得太急,路过演武场时,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竟是刚收剑的傲阳。对方抱着剑站在石阶上,目光正望着临云宗的方向,眉峰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你看见阿离了吗?”霜蓝喘着气问,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
傲阳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泛红的眼角,淡淡道:“没看见。但沈长老去了临云宗,他那徒弟……”话没说完,却已足够明了。
霜蓝没心思跟他斗嘴,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剑鞘碰撞的声音。他回头,见傲阳竟也跟了上来,步伐沉稳,怀里的剑隐隐泛着灵光。
“你跟着我做什么?”霜蓝皱眉。
傲阳扬了扬下巴,语气依旧带着点倨傲,却没了往日的刻薄:“那魔修能控百兽,倒想会会。”说罢,足尖一点,竟比霜蓝跑得还快。
霜蓝愣了愣,随即咬咬牙追上去。不管这人打的什么主意,此刻能多个人去临云宗,总是好的。
临云宗山门外,黑气如墨,缠绕在朱红的门柱上,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灵兽的嘶吼和人的惨叫声。沈砚之站在石阶下,素白的衣袍在黑气中显得格外醒目,他指尖掐诀,淡青色的灵力自周身散开,化作一道半透明的结界,将涌来的黑气暂时挡在外面。
“沈长老!”一个浑身是血的临云宗弟子从门内跌出来,指着里面,声音嘶哑,“我们被幻境困住了!那魔修在正殿,操控着灵兽……”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沈砚之眼神一沉,抬脚踏入结界。刚进门,周遭的景象便猛地一变——方才还黑气缭绕的山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熟悉的竹林,竹坞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廊下的石桌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幻境。”他低声道,指尖灵力流转,眼前的幻象如破碎的琉璃般散去,露出后面狰狞的岩壁和嘶吼的灵兽。他不再停留,循着惨叫声最密集的方向掠去,沿途不断挥剑斩断缠绕在弟子身上的黑气,将他们从幻境中唤醒。
而此时,楚离正跌跌撞撞地冲过山门。他眼里只有“师尊可能遇险”的恐慌,根本没留意周遭的黑气有多诡异,更没察觉脚下的路早已扭曲——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竹坞的溪水,廊下的石凳,还有……那个站在院中的素白身影。
“师尊!”楚离眼睛一亮。沈砚之正背对着他,听见声音转过身,脸上竟带着他许久未见的温柔笑意,甚至张开了双臂,轻声道:“阿离,过来。”
是师尊!是愿意抱他的师尊!
楚离心头的委屈和恐慌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张开双臂想抱住那道身影,完全没注意到“师尊”身后的黑气中,正卧着一头双眼赤红的巨狼,獠牙闪着寒光,口水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小心!”
一声厉喝陡然响起,伴随着凌厉的剑气。楚离只觉得后领一紧,整个人被猛地往后拽,踉跄着摔在地上。他茫然抬头,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刚才“师尊”站立的地方,巨狼发出一声惨嚎,脖颈处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挥剑的人,竟是傲阳。
“你发什么呆?”傲阳收剑,冷冷地看着他,“那是幻境!”
幻境?楚离猛地回神,再看四周哪里有什么竹坞,分明是临云宗的前殿,地上躺着昏迷的弟子,黑气中隐现着数十只灵兽的影子。而他刚才差点扑过去的地方,正是那头巨狼的獠牙之下。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后怕地攥紧了剑,刚想说什么,就见霜蓝从门外冲进来,手里捏着张符纸,看到他没事,长长松了口气,眼圈却红了:“你吓死我了!”
“你们怎么来了?”楚离又惊又喜。
霜蓝刚要说话,却被傲阳打断:“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他抬剑指向正殿深处,“魔修在里面。”
三道身影一前一后往正殿掠去。楚离跑在中间,心里又暖又乱——原来不止他担心师尊,还有人担心他。而方才幻境中师尊的笑容,像根刺扎在心头,让他既委屈又庆幸。
正殿内,沈砚之正挥剑斩断缠绕在临云宗掌门身上的黑气。那黑气如活物般蠕动,被斩断后又迅速聚拢,他眉头微蹙,正要加大灵力,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呼喊——
“师尊!”
是阿离的声音!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转身的瞬间,正看见三道年轻的身影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青衫少年,正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留在竹坞的徒弟。
“你怎么来了?”沈砚之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眼底闪过惊怒,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慌。
黑气翻涌的正殿内,魔修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沈砚之身上,指尖凝结的暗光却在听见那声“师尊”时骤然转向。沈砚之转身的刹那,他嘴角勾起抹妖冶的笑,玄色袖袍一扬,数道如蛇般的黑气便朝着沈砚之背心缠去——正是算准了他分神的瞬间。
“小心!”
傲阳的声音与剑光同时抵达。他足尖点在供桌边缘,身形如疾电横掠,长剑在身前划出半轮银弧,精准斩在黑气之上。灵力相撞的轰鸣中,黑气寸寸碎裂,他却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手背隐隐发麻。
魔修挑了挑眉,妖冶的眉眼在火光中流转,看向傲阳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这少年的反应速度,竟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他指尖轻旋,周身黑气翻涌得更急,却没再贸然进攻,只懒洋洋地晃着腕间银链:“苍澜山的弟子,倒是比临云宗这些废物有趣。”
沈砚之已回过神,素白的衣袍在激战中猎猎作响,他没再看楚离,只对那三人沉声道:“去救其他人,这里交给我。”话音未落,青芒已如匹练般卷向魔修,剑气凌厉得逼得对方不得不凝神应对。
楚离攥紧了剑,望着师尊与魔修缠杀的身影,终究咬了咬牙转身——他知道此刻上前只会添乱,救人才是最该做的事。
霜蓝循着灵兽嘶吼声往后山掠去,刚至入口便撞见惨烈一幕:一个身着临云宗弟子服的少年正被三头嗜血灵兽围攻,左臂已被利爪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襟,却仍咬着牙挥剑支撑。那少年眉目清俊,即使狼狈,眼神里的倔强也未曾熄灭。
“我来帮你!”霜蓝扬手甩出符纸,金光炸开的瞬间逼退最前的灵兽,随即提剑上前,剑穗上的雏菊在厮杀中剧烈晃动。他剑法灵动,恰好与少年沉稳的招式互补,不过片刻便将灵兽尽数击退。
“多谢。”少年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正是秋合。他想站直,却因失血过多踉跄了一下,霜蓝连忙伸手扶住他,才发现对方体温烫得惊人。
“别硬撑,我扶你去安全的地方。”霜蓝半架着他往殿后走,指尖触到对方渗血的伤口时,秋合闷哼了一声,却只是低声道:“不碍事,还有其他弟子……”
“先顾好你自己。”霜蓝打断他,语气虽急,扶着他的力道却放得极轻,“等会儿我再回来。”
另一边,傲阳正逐一劈开困住弟子的黑气,剑光所过之处,幻境如琉璃碎裂。他性子虽傲,救人时却半点不含糊,动作干脆利落,很快便清出一片安全区域。
而正殿之外的青石旁,一团黑影悄然凝聚,化作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后腿上沾着点虚假的血迹,正蜷缩在石头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声。魔修的分身藏得极好,连灵力波动都模拟得与凡兽无异,只那双黑曜石般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殿门方向。
傲阳处理完最后一处幻境,转身欲回正殿支援,目光却被那抹雪白吸引。他皱眉走近,见小狐狸正用脑袋蹭着受伤的后腿,呜咽声可怜兮兮的,倒让他想起方才那魔修妖冶的笑——反差竟有些奇异。
他本不想多管,洁癖让他对沾血的活物本能排斥,可看着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终究还是蹲下身,指尖凝起一丝清浅的灵力,隔空落在它后腿上。灵力触体的瞬间,小狐狸似乎舒服地抖了抖,忽然猛地一蹿,跳进了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还往他衣襟里钻,喉咙里发出黏人的呼噜声。
傲阳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把这团温热的小东西扔出去,可指尖触到柔软的皮毛时,动作却顿住了。小狐狸在他怀里蹭了蹭,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角落,彻底安静下来。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舍得,只能抱着这团“累赘”,继续往深处走去救人。怀中小狐狸的眼,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闪过一丝与魔修如出一辙的兴味。
正殿内的厮杀已近尾声。沈砚之的剑气越来越凌厉,青芒几乎要将黑气撕裂,而魔修却似战意渐消,在避开致命一击后忽然轻笑一声:“沈长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便先到这里。”他目光扫过被救下的临云宗掌门,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沈砚之,身形竟在黑气中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轻语,“那只小狐狸,替我好好养着。”
沈砚之皱眉,却没追击——他知道对方若想走,强行留下只会徒增伤亡。待黑气散尽,他第一时间看向四周,见楚离正背着个受伤的小弟子往这边走,霜蓝扶着秋合紧随其后,傲阳……怀里竟抱着只狐狸,正一脸不自在地给弟子处理伤口。
“师尊!”楚离看到他安然无恙,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跑过来,想靠近又想起之前的拒绝,脚步顿在半米外,只小声问,“你没事吧?”
沈砚之看着他沾了血的袖口,又瞥了眼他紧握剑柄的手,终究没提他擅闯的事,只是道:“没事。”顿了顿,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灰尘,动作自然得仿佛从未有过疏离,“去帮墨书处理伤员。”
楚离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扬起。
而傲阳怀里的小狐狸,正用尾巴轻轻扫着他的手腕,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远处的山林深处,真正的魔修已回到自己的洞府,指尖把玩着那枚从临云宗长老身上取下的玉佩,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要杀的人已死,剩下的……不过是场有趣的游戏。那洁癖又别扭的少年,还有他身后的苍澜山,倒让这沉寂已久的世间,多了几分值得玩味的色彩。
月光穿过雾松林,落在竹坞的青石板上。楚离坐在廊下给剑穗系新的结,沈砚之坐在他身边翻着卷宗,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底的担忧已化作浅淡的暖意。远处传来霜蓝和秋合说笑的声音,而苍澜山的方向,傲阳正对着怀里赖着不走的小狐狸皱眉,却终究还是找了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它雪白的皮毛。
一场风波暂歇,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就像雾松林的萤火虫,总要在黑暗中,才更能看清彼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