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将楚离抱回屋中,专心为他疗伤。清理伤口时,楚离因疼痛无意识地攥紧沈砚之的衣袖,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沈砚之动作轻柔,一边渡入灵力舒缓他的痛苦,一边低声说着“别怕”,但楚离紧闭的眼睫仍止不住颤抖,偶尔从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呜咽——那是被欺负时留下的本能恐惧。
疗伤间隙,沈砚之看着楚离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痕(膝盖的淤青、手背的烫伤、眼角的血痂),指尖微顿。他沉默地为楚离换上干净衣物,又去厨房重新熬了温粥,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可楚离只是小口抿着,眼神怯怯的,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昨日里对他的亲近和依赖仿佛被那场欺凌打碎了大半。
夜里,楚离睡不安稳,频繁惊醒,每次都猛地坐起,双手乱摸,嘴里喃喃着“别打我”“我没有”。沈砚之守在床边,每次都握住他冰凉的小手,轻声安抚,等他重新睡去后,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思过崖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既有无声的愠怒,也有对楚离状态的隐忧。
第二天,楚离的左眼蒙着纱布,他坐在桌前抄《基础心法》,字迹歪歪扭扭,时不时会停下笔,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沈砚之看着他这副失了神采的样子,主动开口问他想吃什么,楚离却只是摇摇头,小声说“听师尊的”,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比昨日的哭喊更让人心头发紧。
而被处罚的几人虽已受罚,他们的师父却在私下里议论,言语间满是对楚离的不满,觉得沈砚之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灵根”重罚自家弟子,实在偏颇。这些议论像风一样,隐隐传到了竹坞附近,让沈砚之意识到,护住楚离,或许比他想的更难。
楚离的眼睛渐渐好转时,苍澜山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
他已经能在沈砚之的看护下,掀开左眼的纱布,模糊地看见竹坞里晃动的光影。那道被碎石划伤的痕迹淡成了浅粉色,像片薄云栖在眼角,只是每次眨眼,还会带着细微的刺痛——沈砚之说,这是伤了肌理的缘故,要好生养上三五个月才能彻底消去。
这三五个月里,竹坞成了楚离的囚笼,也是他的堡垒。
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会追着沈砚之的影子问东问西,也不再敢在石凳上晃悠着双腿吃饭。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捧着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基础心法》,一遍遍地抄。少年的字迹从最初的歪歪扭扭,渐渐变得工整,只是笔画里总带着股紧绷的力道,像怕写坏了什么似的。
沈砚之看在眼里,却没多说什么。
他依旧每日处理完宗门事务便回竹坞,会带回来后山采的野果,会坐在楚离对面磨墨,偶尔还会指点他几句心法里的关窍。只是他话更少了,常常是楚离抄书时,他便坐在一旁看书,竹屋里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窗外风吹竹叶的轻响。
变故发生在一个落雪的清晨。
楚离按惯例在院中练沈砚之所授的吐纳术,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站得笔直。他如今已能勉强引气入体,成为最低阶的炼气一层修士,只是灵力运转到左眼时,总会滞涩一下,带着熟悉的钝痛。
“楚离。”
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楚离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缩起肩膀,猛地转过身。
来的是个穿着灰袍的中年修士,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审视,身后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弟子,正是当初跟着萧寒陵去竹坞的人之一。楚离的指尖瞬间冰凉,下意识地往主屋的方向退了两步,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怕,”灰袍修士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是外门执事李默,奉长老之命来问你几句话。”
楚离咬着唇,没动。他记得沈砚之说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来竹坞都不许应答,更不许跟着走。
李默似乎没料到他如此戒备,眉峰微挑:“听说你入山时,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全?”
楚离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不喜欢别人提这个——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爹娘是谁,甚至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任何事,像片凭空落在苍澜山的叶子。沈砚之从未问过,他便以为,这是可以不用提起的事。
见他不答,李默的语气沉了些:“杂灵根本就不该留在内门,何况你来历不明。若说不出自己的根脚,按宗门规矩,该逐出苍澜山。”
“我……”楚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师尊让我留下的。”
“沈长老护着你,可不代表旁人会信你。”李默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眼角的疤痕,“前几日山下镇子丢了个孩童,眉眼竟与你有三分相似。你说,会不会是你……”
“不是!”楚离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我没有!我一直在竹坞!”
他怕极了。他怕这些人又像上次那样,不由分说地就打他,怕他们真的把他赶出苍澜山。这里虽然有疼痛和恐惧,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家”。
争执声惊动了主屋。沈砚之推门出来时,正看见李默伸手想去抓楚离的胳膊,而那孩子像只受惊的兔子,正拼命往后躲,后腰撞到了院中的石桌角,疼得闷哼了一声。
“李执事。”
沈砚之的声音不高,却让李默的手顿在半空。他转过身,对着沈砚之拱手:“沈长老。”
“谁让你来的?”沈砚之走到楚离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护在身后。楚离立刻攥住他的衣袍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头顶抵着沈砚之的后背,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那颗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
李默的脸色有些尴尬:“是……是几位长老商议后,觉得楚离来历不明,恐有隐患……”
“本门规矩,亲传弟子的去留,何时轮到旁人置喙?”沈砚之的目光落在李默身后那两个弟子身上,语气冷冽,“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那两人吓得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李默的额头渗出细汗,嗫嚅道:“长老息怒,只是……”
“滚。”
沈砚之只说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李默不敢再多言,对着他匆匆一礼,带着弟子狼狈地离开了竹坞。
雪还在下,落在沈砚之的肩头,瞬间融化成水。他转过身,看着仍紧紧攥着自己衣袍的楚离,少年的脸埋在怀里,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吓得不轻。
“他们……他们是不是又要赶我走?”楚离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在这里?”
沈砚之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头发柔软,带着雪后的凉意。
“我说过,竹坞是你的家。”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只要我在一日,便没人能赶你走。”
楚离抬起头,左眼的纱布早已取下,此刻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含着两汪清泉。他望着沈砚之,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对方的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沈砚之。
孩童的动作生涩又胆怯,手臂只是松松地环着,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沈砚之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师尊。”楚离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沈砚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竹坞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护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会引来多少非议,会得罪多少人,甚至可能牵连自身。可当他低头,看见怀里这个瘦小的身影,看见那双眼因为恐惧而湿漉漉的眼睛时,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嗯。”他最终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一直跟着我。”
雪落在竹枝上,簌簌作响。楚离在沈砚之怀里蹭了蹭,像找到了安稳的巢穴,渐渐止住了哭泣。他不知道,沈砚之这句承诺背后,藏着怎样的风雨。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那场雪下了整整三日,竹坞的青石板被覆上一层厚绒,连溪水都结了层薄冰。
楚离不再像从前那样怕生,却也没恢复到刚拜师时的雀跃。他只是更黏沈砚之了些——对方处理宗门卷宗时,他便搬个小凳坐在旁边,捧着《基础心法》一遍遍读;沈砚之在院中练剑时,他就蹲在廊下看,眼神随着那道素白身影起落,像追着光的星子。
这日傍晚,沈砚之从书房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阅。楚离刚抄完今日的功课,踮着脚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书页。
“师尊,这是什么呀?”他小声问,左眼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浅淡的粉色,说话时总下意识地眨右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之把书卷往他那边推了推:“是前几代修士留下的历练笔记,记载了些妖兽习性和秘境地貌。”
楚离的眼睛亮了亮。他听墨书说过,修仙者要下山历练,斩妖除魔,那是很厉害的本事。可想到“下山”两个字,他又想起李默说的“山下丢了孩童”,指尖悄悄蜷起。
“害怕?”沈砚之察觉到他的退缩,合上书卷,目光落在他攥紧衣角的手上。
楚离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们说……山下有坏人。”
沈砚之沉默片刻,伸手将他拉到软榻上坐下。孩童的身子还带着寒气,他便往楚离背后塞了个暖炉,看着那小小的身子瞬间被烘得舒展些,才缓缓开口:“世间有坏人,也有好人。就像苍澜山有萧寒陵那样的人,也有护着你的人。”
楚离抬头看他,烛光映在沈砚之眼底,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师尊会护着我,对吗?”
“嗯。”沈砚之应得干脆,伸手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页插画,“你看这雪狐兽,虽有灵力,却不伤人,冬日里会藏在松树上……”
他的声音温润,像溪水流过玉石。楚离起初还竖着耳朵听,后来渐渐被那低沉的语调哄得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地往沈砚之肩上靠。
“师尊,”他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你的肩膀好硬。”
沈砚之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见孩童已经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他失笑,伸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让楚离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又拿起书卷,继续低声念着。
窗外的雪还在下,竹屋里却暖融融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大一小,紧紧依偎着。
夜半时,楚离突然惊醒,浑身冷汗。他又梦到了那日竹坞里的场景,萧含手里的碎石、白莫宁踹来的脚、还有那些骂他“野种”的声音……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左眼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做噩梦了?”
沈砚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刚醒的沙哑。楚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沈砚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带着竹香的被子,而师尊就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那卷没看完的笔记。
“师尊……”他哽咽着扑过去,紧紧抱住沈砚之的腰,把脸埋在对方微凉的衣襟里,“我又梦见他们打我了……”
沈砚之的手抚上他汗湿的后背,轻轻拍着:“别怕,都过去了。”
“过不去……”楚离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料,“他们说我是野种,说我不该活着……”
孩童,本就对“来历”二字敏感,被那样的话戳中痛处,此刻便像被剥开了壳的蜗牛,把最柔软的血肉都露了出来。
沈砚之沉默了很久,久到楚离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楚离,你听好。”
他扶起孩童的脸,让那双噙着泪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野种,你是我的弟子。只要有我在,便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沈砚之脸上,映得他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像盛着星光。楚离望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师尊,我想快点长大。”
“长大做什么?”
“长大了,就能保护师尊了。”孩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就像师尊保护我一样。”
沈砚之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抬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颈窝处传来孩童温热的呼吸,带着奶香和淡淡的药味,竟让他那颗常年古井无波的心,泛起了圈圈涟漪。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轻得像怕被月光听见,“等你长大。”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洒满竹坞,落在床榻上,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辉。楚离在沈砚之怀里渐渐睡熟,这次没再做噩梦,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砚之却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竹纹,一夜未眠。
他知道,护住这个孩子,绝不是一句“别怕”就能做到的。往后的路还很长,苍澜山的风刀霜剑,外界的诡谲人心,都在等着他们。可只要低头看看怀里这张安稳的睡颜,他便觉得,再多风雨,也值得一挡。
毕竟,这是他选的徒弟,是他要护着长大的人。
春末的竹坞最是热闹,新抽的竹笋裹着浅褐的笋衣,在湿润的泥土里冒尖,溪水解冻后叮咚作响,带着山涧特有的清冽。
楚离已经能熟练地引气入体,炼气一层的灵力在经脉里缓缓流转,虽微弱,却比初来时稳了许多。他不再整日缩在屋里,会跟着沈砚之去后山采药,只是脚步总落在师尊身后半步,像条温顺的小尾巴,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停下,等沈砚之回头确认安全了才敢再动。
这日清晨,楚离照例在院中练完吐纳,正蹲在溪边洗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溪水,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跳进一句话。
“阿离九岁了,生辰快乐。”
那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却又辨不出男女老少,说完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离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去年也是这样,他坐在石凳上啃野果,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我八岁了”的念头,清晰得像是刻在骨头里。他问过沈砚之,师尊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或许是残存的记忆碎片,让他不必多想。
如今又是这样。
他低头看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眉眼长开了些,不再是刚来时那副瘦小干瘪的模样,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只是左眼那道浅疤仍在,笑起来时会微微牵动,添了点说不清的倔强。
“九岁了啊。”他对着水面小声说,伸手戳了戳倒影里自己的脸颊,像在确认什么。
没有精致的糕点,没有热闹的贺礼,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楚离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甜意。他想起墨书说过,凡人过生辰要吃长寿面,于是洗完手便颠颠地跑到厨房,踩着小板凳够橱柜里的面粉。
沈砚之处理完宗门事务回来时,就见竹屋的灶台冒着白烟,楚离正踮着脚在锅里搅什么,脸上沾了好几道白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在做什么?”
楚离吓了一跳,手里的木勺“哐当”一声掉在锅里,溅起几滴面汤。他转过身,脸上还沾着面粉,眼睛亮晶晶的:“师尊,我在做长寿面!”
“长寿面?”沈砚之走近了些,才看清锅里煮着几根歪歪扭扭的面条,汤里飘着两片青菜叶,显然是第一次下厨的成果。
“嗯!”楚离用力点头,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刚才……脑子里说我九岁了,生辰快乐。墨书说生辰要吃长寿面的。”
他说得坦然,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全然没在意那“脑子里的声音”有多么奇怪。沈砚之看着他脸上的面粉,又看了看锅里那几根勉强能称为“面”的东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温和取代。
“是吗?那阿离长大了。”他接过楚离手里的木勺,熟练地将面条捞出来,盛在两个粗瓷碗里,又往汤里加了点菌菇提鲜,“不过下次要做,先告诉师尊,免得烫到。”
楚离乖乖点头,看着沈砚之把一碗面推到自己面前,碗里还卧着个圆润的荷包蛋。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刚来时,自己捧着白粥都怕被抢走,而现在,师尊会为他煮生辰面,还会记得给荷包蛋。
“谢谢师尊。”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荷包蛋,蛋白破开,金黄的蛋黄流出来,混在汤里,香气扑鼻。
沈砚之看着他小口吃面的样子,自己也拿起筷子。孩童的吃相很乖,细嚼慢咽,却吃得很香,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把碗底舔了舔,像只满足的小兽。
“师尊,”楚离放下碗,小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明年我十岁,还要吃师尊煮的面。”
“好。”沈砚之应道,看着他脸上的面粉还没擦掉,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不止明年,以后每一年都吃。”
楚离笑得更甜了,左眼的疤痕在笑靥里浅浅漾开,竟不显得突兀,反而像颗独特的痣。他没再提脑子里的声音,也没问自己的爹娘是谁,仿佛那句“生辰快乐”只是个寻常的提醒,而眼前的竹屋、师尊,还有这碗热汤面,才是真实的一切。
午后,沈砚之从书房取出一把小木剑,递到楚离手里。剑身是用后山的雷击木削成的,不沉,却带着淡淡的灵气,剑柄处还刻了个小小的“离”字。
“生辰礼。”沈砚之看着他惊喜的眼神,解释道,“你如今已炼气一层,可以开始学基础剑法了,先用这个练手。”
楚离双手捧着木剑,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那小小的“离”字硌着指尖,却让他心里暖暖的。他举起木剑,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一下,认真地说:“等我学会了剑法,就能帮师尊打坏人了!”
沈砚之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先学会不被木剑绊倒再说。”
夕阳透过竹叶洒进竹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楚离举着木剑在院里跑来跑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浅粉色的疤痕在光影里跳跃,像只挣脱了阴霾的小鸟。
他或许永远想不起自己是谁,记不得过去的模样,但此刻,竹坞的风、师尊的笑、手里的木剑,还有那句突然冒出来的“生辰快乐”,都在告诉他——
在这里,他可以慢慢长大。
而沈砚之站在廊下,看着那抹蹦跳的小小身影,眼底的温和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不管那“脑子里的声音”来自何处,不管这孩子的过去藏着怎样的秘密,只要他在一日,便会护着他,让他每一个生辰,都能这样笑着度过。
在这个修仙世界里,墨书是沈砚之身边的侍从,也是楚离初入苍澜山时,除沈砚之以外,对他最为照顾的人。
墨书年纪二十出头,中等身材,长相平平却有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他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袍,束发的玉簪虽朴实无华,却打理得一丝不苟。虽只是个普通的侍从,却浑身透着利落劲儿。
墨书虽没有高深的修为,但对苍澜山的一切了如指掌。从哪里能采到最新鲜的草药,到各个时节后山灵果成熟的时间,他都门儿清。平日里,他负责照料竹坞的日常琐事,将竹屋打扫得窗明几净,还会在后院开辟出一片小菜园,种上楚离爱吃的青菜和萝卜。
楚离刚到竹坞时,胆小怯懦,总是躲在沈砚之身后。墨书第一次见他,就笑着递上一个洗好的果子,轻声说:“小家伙,别害怕,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啦。”那温和的笑容,让楚离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
之后的日子里,墨书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楚离。清晨,他会早早地起来熬粥,等楚离练完功,便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粥里还会特意加些蜜饯,哄着楚离多吃几口。闲暇时,他会带着楚离在竹坞周边散步,教他辨认各种草药,给他讲苍澜山的奇闻轶事。
当楚离因为修炼进展缓慢而沮丧时,墨书会耐心地安慰他:“别着急,修炼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你看那竹子,也是慢慢扎根,才长得又高又壮的。”说着,还会给他演示一些简单的生活小法术,比如用灵力生火、让水流改变方向,引得楚离目不转睛,重拾信心。
那次楚离被欺负后,墨书守在床边,看着楚离满是伤痕的小脸,眼眶泛红,小声嘟囔:“这些人怎么能下得去手,小离这么乖……”此后,他对楚离更加上心,连出门采药都要千叮万嘱,生怕他再受一点委屈。
在楚离九岁生辰那天,墨书特意去后山寻来最新鲜的食材,和沈砚之一起为楚离准备生辰面。他在厨房忙前忙后,和面、切面,还精心雕刻了一个用萝卜做成的“寿”字,放在楚离的面碗里,笑着说:“小离,生辰快乐,以后的日子都要开开心心的!”
夕阳把竹坞染成一片暖金时,墨书端着刚温好的药汤从厨房出来,正撞见沈砚之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院中那抹蹦跳的小小身影上。
楚离还举着那把雷击木剑,脚步踉跄地模仿着沈砚之平日练剑的姿势,木剑偶尔会不小心磕到自己的腿,他也不喊疼,只是吐吐舌头,揉两下又继续挥舞。风拂过竹叶,簌簌地响,混着孩童不成调的哼唱,倒有了几分自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