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世界的雾气散开时,月虹正坐在块青石板上。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管,竹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凑到鼻尖能闻到松烟和陈年妖气——是九千错那支骨笛,当年他硬塞给孙悟空,说是能吹散十万天兵的戾气,最后倒成了压箱底的玩意儿。
“欢迎进入《江湖烬》剧情场。”系统的声音裹着戏台子的锣鼓点,“本场为沉浸式演绎,玩家需按剧本走完剧情,情感浓度达标可解锁奖励。检测到您选择‘降妖线’剧本:盲眼笛师,终局评级——悲怆。”
四周景象渐次清晰。古旧的镇子,青瓦上爬着枯黄的草,穿粗布衫的行人脚步匆匆,眉宇间都带着股挥不去的愁绪。这地方像被浸在苦水里,连风都透着涩味。
月虹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蒙上层薄薄的白翳,彻底掩去了原本的清亮。她摸索着将骨笛凑到唇边,试吹了个音。那声音不似寻常笛音清越,倒像块石头砸进深潭,沉闷里裹着股穿肠的锐劲,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了一片。
“剧本提示:您是镇上唯一的盲眼笛师,自幼被妖所伤失明,以骨笛驱邪为生。三日后,千年蛇妖将屠镇,您需在子时吹奏《镇魂引》,以自身精血为引,与蛇妖同归于尽。期间不得暴露视物能力,不得偏离悲情主线。”
系统的声音刚落,巷口传来孩童的哭嚎。个穿红袄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来,怀里抱着只流血的黑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笛师姐姐……阿黑被、被墙缝里的东西抓了……”
月虹指尖在黑猫伤口处拂过,白翳下的眼睫颤了颤。她能看见那伤口里缠着缕灰黑色的气,是只成了精的墙虱,专吸活物精血。这玩意儿弱得很,连她红发梢的火气都能烧死。
“别怕。”她声音放轻,将骨笛横在唇边。没吹《镇魂引》,而是信手吹了段九千错教的小调,说是能哄睡山里的熊瞎子。笛音流转间,那缕黑气像被烫到般缩成团,呜咽着从猫伤口里钻出来,刚想逃窜,就被月虹垂落的红发卷住,瞬间烧成了灰烬。
黑猫“喵”了声,伤口结痂。小姑娘破涕为笑,刚要道谢,却被系统的警告声打断:“警告!玩家行为偏离悲情基调!应表现出‘虽心怀怜悯却无力回天’的挣扎,而非轻松解决!情感浓度-5!”
月虹没理。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将骨笛收回袖中:“回去吧,关好门窗。”
接下来两日,镇子上怪事频出。井里冒出血水,绣娘的丝线会自己缠成上吊的绳,更有甚者,夜里能听见坟地里的棺材板在响。其他“玩家”按剧本走得涕泪横流——有演苦命书生与女鬼相恋最后被吞噬的,有演被妖附身的病娇公子屠戮全家的,哭喊声、嘶吼声此起彼伏,把这悲情小镇烘托得愈发阴森。
月虹却过得平静。白天坐在石板上吹笛,调子时而是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时听的战曲,时而是山涧里流水的声音。夜里就摸索着走街串巷,骨笛偶尔发出声锐鸣,便能让某户人家窗台上的邪祟惨叫着化为青烟。
系统快疯了:“您是盲眼笛师!您该痛苦!该绝望!您得知道自己三日后就要死了!情感浓度持续低迷,再这样下去剧本将强制判定失败,您会被镇子里的妖物分食!”
“死有什么好绝望的。”月虹靠在老槐树上,指尖转着骨笛,“我认识个猴子,死过一次,从炼丹炉里爬出来反倒更精神了。还有个酿酒的,把自己封在酒坛里三百年,出来时说终于悟透了酒香。”
她顿了顿,白翳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镇子的墙,落在很远的地方:“比起死,更让人难受的是明知要做什么,却被捆着手脚只能看着。就像以前做项目,方案明明能改得更好,领导非说‘就按我说的来’,最后搞砸了还得你背锅——那才叫绝望。”
系统卡了壳,大概是无法理解“领导”和“背锅”这类超出数据库的词汇。
第三日,子时将至。天空阴得像块浸了血的布,镇子尽头的山坳里传来蛇鳞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腥气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居民们按剧本跪地哭喊,其他玩家也摆出惊恐欲绝的表情。千年蛇妖的巨影笼罩了整个镇子,猩红的竖瞳扫过人群,最终落在月虹身上。
“就是你?要拦我?”蛇妖的声音像无数毒蛇吐信,“一个瞎眼的凡人,也配吹那支笛?”
月虹站起身,骨笛抵在唇边。她没按剧本说“明知不敌也要守护”的台词,只是平静地吹了起来。
这次是《镇魂引》。但不是剧本里那支悲怆赴死的调子。她吹的版本,带着孙悟空打翻蟠桃宴的狂放,带着九千错劈开妖山的凛冽,笛音如刀,层层叠叠压向蛇妖。
蛇妖起初狂笑,说这笛音挠痒都不够。可片刻后,它的笑声就变成了惨叫。骨笛音里的火气顺着它的鳞片往里钻,烧得它内丹嗡嗡作响。那些被它吞噬的冤魂在笛音里挣脱出来,化作利刃反刺向它的七寸。
“不——这不是《镇魂引》!你是谁?!”蛇妖疯狂扭动,巨尾扫塌了半条街。
月虹没睁眼,红发在笛音里猎猎作响,像团燃烧的火焰。她能看见蛇妖内丹里最脆弱的那点光,是它修行时误食的颗佛骨舍利,此刻正被笛音震得摇摇欲坠。
“我是来收你的。”她轻声说,笛音陡然拔高,如同一道惊雷劈下。
佛骨舍利从内丹里崩出,蛇妖发出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瓦解,最终化为漫天光点。
镇子上空的阴霾散去,月光落下来,照在完好无损的房屋和居民身上。
系统的声音带着哭腔:“剧本……剧本全毁了啊!您本该和蛇妖同归于尽的!您本该在悲怆中死去的!这是降妖除魔,不是让您单方面碾压啊!”
月虹放下骨笛,白翳渐渐褪去,露出清亮的眼眸。她看了眼恢复平静的镇子,又瞥了眼远处其他玩家呆滞的脸——那些演情情爱爱和病娇的,显然还没从这反转里回过神。
“悲怆?”她笑了笑,将骨笛揣回袖中,“比起死得轰轰烈烈,能活着看到天亮,不是更好吗?”
就像当年加班到凌晨,推开公司门看见的第一缕晨光,比任何悲情戏码都让人觉得踏实。
系统彻底沉默了。大概是终于明白,想让一个见过职场风浪的人按剧本“悲怆”,比让孙悟空戒酒还难。
月虹转身走向传送点,红发在月光下闪着暖光。下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最好别再搞这些哭哭啼啼的剧本了,她更想看看,有没有能让骨笛真正尽兴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