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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腐烂之心

杨独在城郊租了间带院子的老房子时,正是曼殊沙华花期。

院子角落的土坡上,不知被谁种了片彼岸花,红得像泼翻的颜料,沿着坡势铺展开,像条通往天际的红毯。她搬行李那天,风卷着花瓣落在纸箱上,像封没写地址的信。

“这花不吉利。”搬家师傅瞥了眼花海,“花开不见叶,听说是死人花。”

杨独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片花瓣,夹进随身携带的线装书里。书里已经夹满了这样的花瓣,从十七岁那年第一朵曼殊沙华凋谢开始,每年秋天她都会收集新的,像在积攒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模糊的“忧”字,笔画被风雨磨得很浅,像谁用指甲轻轻划上去的。杨独摸着那个字,指尖传来树皮的粗糙感,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的神龛——那时萧无忧总在神龛的木柱上刻字,说“刻得深一点,就能记更久”。

她在这里开了家小小的园艺工作室,专做多肉植物。来光顾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老太太们喜欢她养的胧月,说“看着就有福气”;年轻姑娘爱买火祭,说“红得热烈”。杨独话不多,只是低头给植物换盆、浇水,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什么易碎的珍宝。

有天傍晚,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盆奄奄一息的多肉进来,眼睛红红的:“姐姐,它还能活吗?这是我哥送我的,他……他住院了。”

杨独看着那盆烂根的玉露,像看见当年那株濒死的胧月。她接过花盆,指尖触到土壤的瞬间,突然想起萧无忧蹲在阳台换土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有细小的灰尘在光里跳舞。

“能活。”杨独的声音很轻,“烂根不是死,是要换种活法。”

她给玉露换了新土,修剪掉腐烂的根茎,放在通风的架子上。小姑娘蹲在旁边看,突然说:“姐姐,你身上有股香味,像我哥画里的白裙子姐姐。”

杨独的动作顿了顿。“你哥画的姐姐,是什么样的?”

“总在花里站着,身上有光。”小姑娘掰着手指说,“我哥说她在等一个人,等了好多年。”

那天晚上,杨独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不是红色花海,是片开满胧月的草原,萧无忧穿着现代的白裙,坐在她身边给多肉浇水。“阿独,你看,它们都活下来了。”她笑着说,梨涡里盛着阳光。

杨独想抓住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这次你别走了好不好?”

萧无忧的笑容突然淡了,眼眶红了:“我一直在啊。”她抬手摸了摸杨独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烫得人想哭,“在你养的每株多肉里,在你收集的花瓣里,在你心里最软的地方。”

杨独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曼殊沙华在晨露里泛着红光,老槐树上的“忧”字被露水打湿,显得格外清晰。她走到架子前,看见那盆玉露冒出了新根,嫩白色的,像婴儿的指甲。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哥哥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

杨独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还亮着。妈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发白了大半,看见杨独就抓住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独,你哥他……他一直喊着‘白裙子姐姐’……”

杨独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抢救室门口,透过玻璃看见哥哥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眉头却皱得很紧,像在做什么痛苦的梦。她突然想起他画里的光,想起他说“她在花里站着”——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萧无忧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家。

抢救持续了三个小时。医生出来时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妈妈的哭声像被掐住的气球,突然哑了。杨独扶着她,手指却在发抖——这个从小就活在混沌里的哥哥,这个唯一能看见她看不见的光的哥哥,终究还是走了。

整理哥哥的遗物时,杨独在他的画夹最底层发现了个铁盒。里面没有画,只有一沓信,收信人写着“白裙子姐姐”,却没有寄信地址。

“今天小独又在给多肉浇水了,她的样子很像你。”

“医院的月季开了,我摘了一朵,放在窗台上,你会来拿吗?”

“我知道你怕天规,可小独她……真的很想你。”

“我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你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只画了个小小的曼殊沙华,花心里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

杨独捏着那些信,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哥哥稚嫩的字迹。原来哥哥什么都知道,知道萧无忧的顾虑,知道她的隐忍,知道这场跨越三百年的爱有多难。他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替她们守护着这个秘密,像个沉默的信使。

哥哥的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邻居说他“虽然病着,却总帮人喂猫”,护工说他“画画时特别安静,像换了个人”。杨独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里哥哥腼腆的笑,突然觉得他不是离开了,是去了萧无忧所在的地方,去做那个能自由看见光的孩子。

回到老房子时,院子里的曼殊沙华谢了大半。杨独蹲在土坡上,把哥哥的信烧了,纸灰混着花瓣被风吹走,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他去找你了。”她对着空气说,“你要好好待他。”

风卷着槐树叶落下,落在她的发梢,像个温柔的拥抱。

秋天过去后,杨独把院子里的曼殊沙华移走了,种上了一片胧月。她知道萧无忧不喜欢这种带着死亡意味的花,她喜欢温暖的、有生命力的,像她们三百年前在神龛前养的野花。

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有人专门从很远的地方来,说“听说这里的多肉能带来好运”。杨独只是笑,她知道不是多肉有魔力,是萧无忧的光一直都在,像老槐树上的“忧”字,像花瓣里的余温,像她心里那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上长出的花。

有天傍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进来,指着那盆最早救活的胧月说:“这花真眼熟,像很多年前,一个穿白裙的姑娘养在阳台上的那盆。”

杨独的心猛地一跳:“您见过她?”

“见过啊,”老太太眯着眼睛回忆,“那时候我还年轻,住这栋老楼,总看见她在阳台浇花。有次暴雨,我看见她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白裙被风吹得像要飞起来,却在对着楼下笑——楼下好像有个小姑娘,蹲在雨里哭。”

杨独的眼眶突然热了。她知道那个暴雨天,知道那个蹲在雨里的小姑娘是自己,知道萧无忧站在天台不是要飞,是怕她害怕,在给她无声的勇气。

老太太走后,杨独坐在老槐树下,摸着树干上的“忧”字,突然觉得没那么疼了。萧无忧说的没错,她一直在——在每阵吹过的风里,在每朵盛开的花里,在每个想起她的瞬间里。

这种爱或许不完整,或许带着遗憾,却足够支撑她走过所有的黑暗,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强大,独立,像株在石缝里也能开花的胧月。

夜深时,杨独拿出那个装着花瓣和种子的玻璃瓶,放在月光下。瓶身上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个模糊的白影,像在和她并肩坐着。

她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有相见,却从未分离。

没有告白,却彼此知晓。

像曼殊沙华的花与叶,注定错过花期,却永远共享一片土地,在看不见的地方,根系紧紧缠绕,延续着一场跨越三百年的、无声的爱恋。

风从院子里吹过,带来胧月淡淡的清香,像谁在轻轻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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