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独的工作室里,那盆名为“无忧”的多肉开了第一朵花。
小白花星星点点地缀在青绿色的叶片间,像撒了把碎雪。她蹲在花盆前,用棉签轻轻扫去花瓣上的灰尘,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凉意——像很多年前,萧无忧第一次碰她手心时的温度。
“开得真好。”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杨独回头,看见那位总来买多肉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盆养了多年的胧月。“这花像有灵性,你看它的花瓣,总朝着东边开。”
杨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东边是老槐树的方向,树干上的“忧”字在阳光下若隐隐现。她突然想起萧无忧说过的话:“万物都有方向,花朝着光,我朝着你。”
老太太放下胧月,从布包里掏出个褪色的锦囊:“这个给你。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来的,是我过世的老伴留下的,他说当年救过个穿白裙的姑娘,姑娘送他这个,说‘以后会有人懂’。”
锦囊是用艾草纤维织的,摸起来粗糙却温暖,打开来,里面掉出半片干枯的曼殊沙华花瓣,和一颗用红绳缠着的银珠,珠身上刻着极小的花纹——是曼殊沙华的形状。
杨独捏着那颗银珠,突然想起线装书里的插画:三百年前的神龛前,萧无忧把一颗同样的银珠塞进小捕快手里,说“这是我的神元,能护你平安”。
原来那颗银珠没有随着死亡消失。它被人捡走,被人珍藏,在时光里辗转了三百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
“谢谢您。”杨独把锦囊收好,指尖的凉意渐渐变成暖意,像有颗小小的太阳在掌心发烫。
老太太笑了笑:“我老伴说,那个白裙姑娘总对着东边的山叹气,说‘等她忘了,我才能放心’。当时不懂,现在看着你,好像有点明白了。”
等她忘了,我才能放心。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杨独心里那层结了痂的伤口。她终于懂了萧无忧的胆小——不是怕天规,是怕自己的存在会变成枷锁,怕那些沉重的记忆会拖垮她,怕她永远活在“等待”里,忘了该怎么为自己而活。
那天晚上,杨独做了个很平静的梦。梦里没有红色花海,没有穿嫁衣的影子,只有片长满胧月的院子,她坐在老槐树下给多肉浇水,萧无忧蹲在她身边,白裙上沾着草屑,像个普通的邻家姐姐。
“阿独,你看这盆‘无忧’,长得真好。”萧无忧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
杨独点点头,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她:“你要不要试试?”
萧无忧接过水壶,指尖碰到她的手时,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她的手很暖,带着艾草香,像真的触碰到了实体。“不了,”她笑着说,“该你自己来了。”
杨独看着她站起身,白裙的背影渐渐融进阳光里,像颗正在融化的糖。“你要走了?”
“不是走。”萧无忧回过头,眼里的光很软,“是住进你心里了。以后想我了,就看看这些花,看看天上的月亮,我都在。”
梦醒时,天已经亮了。杨独走到窗边,看见第一缕阳光落在“无忧”的花瓣上,小白花微微颤动,像在点头。她摸了摸胸口的银吊坠,那里的温度和掌心的银珠一样,暖得让人安心。
她开始学着不再刻意收集曼殊沙华的花瓣。秋天来时,院子里的胧月爬满了篱笆,青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比彼岸花的红更让人心安。有顾客问她为什么不种曼殊沙华,她只是笑着说:“有些花,适合开在回忆里。”
妈妈偶尔会来工作室帮忙,看着她给多肉浇水的样子,总说:“小独,你现在看着真平和。”
杨独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这份平和里藏着什么——藏着三百年的等待,藏着无声的守护,藏着一个神明最笨拙也最温柔的爱。
有天整理哥哥的画夹,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是妈妈的字迹:“小独的哥哥今天说,看见白裙子姐姐在天上对他笑,说‘我们都在等她好好活’。”
杨独把便签贴在工作室的墙上,就在“无忧”多肉的旁边。风吹过的时候,便签纸轻轻晃动,像在和花瓣说悄悄话。
她终于活成了萧无忧希望的样子——强大,独立,能平静地面对过往,能温柔地对待生活。她不再对着空气说话,不再执着于寻找痕迹,因为她知道,萧无忧从未离开,就像那些刻在灵魂里的爱,从未消失。
只是偶尔在深夜,她会坐在老槐树下,摸着树干上的“忧”字,轻声说:“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风会卷起胧月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回应。
云端上,那道浅金色的婚约纹越来越亮。萧无忧的意识已经很淡了,像快要融进天光里,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人间那个姑娘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像株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的植物。
她知道杨独没有完全忘记,也知道她不再被记忆困住。这种“记得”而不“沉溺”,正是她三百年守护的意义。
“阿独。”她对着人间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