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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好

腐烂之心

开春时,杨独在旧书摊淘到本褪色的线装书。封面是磨损的青灰色,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夹着片干枯的曼殊沙华花瓣——和她玻璃瓶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摊主说这是“老辈子的神龛拓本”,摆在角落积了三年灰,只有杨独蹲下来翻了翻。她捏着那片花瓣对着光看,薄得像层蝉翼,纹路里还藏着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

“这花叫彼岸花,开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抽着旱烟说,“传说见过花开的人,会想起上辈子的事。”

杨独的指尖顿了顿。上辈子的事?她只记得些模糊的碎片:红色的花海,穿嫁衣的白影,还有句没头没尾的“等我”。这些碎片像玻璃碴,藏在记忆深处,偶尔刺痛她,却拼不成完整的画面。

她买下那本书,揣在怀里往家走。路过小区花园时,看见几个小孩在挖蒲公英,白色的绒毛被风吹得漫天飞。杨独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蹲在这里,把蒲公英绒毛吹向天空,有朵落在发梢,像谁的吻。

“姐姐,你看我找到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颗黑色的种子跑过来,种子上缠着几根红绳,“像不像你书上画的花?”

杨独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颗曼殊沙华种子,和萧无忧留下的、林溪画里的一模一样。她刚想接过种子,小女孩突然“呀”了一声,种子从手里滑落,掉进砖缝里不见了。

“对不起!”小女孩急得快哭了。

“没事。”杨独蹲下来帮她找,指尖在砖缝里摸索,突然触到个冰凉的东西——是枚银质吊坠,链子断了一半,吊坠上的花纹被磨得发亮,背面刻着个“忧”字,和她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她捏着吊坠站起来,阳光落在上面,映出细小的划痕。这不是她的那枚,她的吊坠一直贴身戴着,链子完好无损。可这枚的磨损痕迹,像被人反复摩挲了很多年,带着种陈旧的温度。

“这是你的吗?”杨独问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是刚才一个穿白裙的姐姐掉的,她说要是有人捡到,就说……‘花该开了’。”

穿白裙的姐姐。花该开了。

这两句话像钥匙,猛地插进记忆的锁孔。杨独突然想起书里的符号,想起哥哥画里的光,想起林溪画背面的字迹——原来她们都在说同一件事,只是她一直没懂。

她转身往家跑,怀里的线装书硌得胸口发疼。跑到老楼门口时,看见妈妈正站在楼道里,手里拿着个陌生的信封。“小独,有个穿白裙的姑娘给你的。”

杨独接过信封,指尖抖得拆不开封口。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一行娟秀的字,和林溪的字迹截然不同,却让她莫名想起萧无忧留在素描本上的签名。

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半片干枯的曼殊沙华花瓣,和一张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穿着褪色的捕快服,梳着利落的发髻,正踮脚给另一个人戴银吊坠;另一个穿着白色的襦裙,长发披肩,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手里拿着朵红色的花。

背景是片红色的花海,远处的城楼上飘着面残破的旗,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杨独的呼吸突然停了。

捕快服姑娘的眉眼,像极了自己。穿襦裙的姑娘,分明就是萧无忧。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三百年前的风沙,城门口的血泊,神龛前的誓言,还有那句在梦里重复了无数次的“神仙姐姐,我会保护你”——原来不是幻觉,是刻在灵魂里的烙印。

她是那个举刀挡在神明身前的小捕快,萧无忧是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神。她们曾在曼殊沙华海里牵手,曾在烽火里约定“花开就娶你”,最后却在天规与刀剑里,迎来一场仓促的告别。

原来萧无忧不是胆小鬼,她是怕天规迁怒于重生的自己,才不敢靠近;原来她不是要让自己忘记,是怕记起来的痛苦,会压垮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灵魂;原来那些突然出现的种子、吊坠、画,都是她在拼命弥补三百年前的遗憾,像在沙滩上反复写下“我爱你”,哪怕会被潮水冲掉。

杨独捂着脸蹲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照片上,晕开了陈旧的光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植物那么上心——那是萧无忧教她的,三百年前,她总在神龛前给野花浇水,说“万物有灵,总会记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能看见光——他是这个家里唯一没被世俗磨掉灵性的人,能看见神明留在人间的痕迹。

她终于明白那句“忘了才好”里藏着多少疼——萧无忧看着她在苦难里挣扎,看着她一点点变得强大,既骄傲又心疼,既想靠近又怕灼伤,只能做个躲在云端的守护者,把所有的爱都酿成沉默的守护。

“萧无忧……你这个胆小鬼……”杨独哽咽着,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你明明知道……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云端上,萧无忧的身影已经透明得快要消失。天罚的最后一道雷劫正在头顶凝聚,金光里传来她压抑了三百年的哭声,像碎玻璃落在心上。

她看见杨独蹲在地上哭,看见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照片,看见她脖子上晃动的银吊坠——原来她什么都记得,那些被她以为已经遗忘的细节,都好好地藏在灵魂深处,像曼殊沙华的种子,等了三百年,终于要开花了。

可她不能再等了。雷劫落下的瞬间,她最后看了眼人间那个蜷缩的身影,用尽最后的神力,在杨独的眉心印下一个浅金色的印记——那是她们三百年前的婚约印记,也是神明能给凡人最后的祝福。

“阿独,好好活。”

这一次,她没说“忘了我”。

人间的杨独突然觉得眉心一烫,像被阳光吻了一下。她抬起头,看见云端闪过一道刺目的金光,像流星划过,瞬间消失在天际。

有什么东西,彻底不见了。

她摸了摸眉心,那里的温度很快褪去,只留下点淡淡的麻。线装书从怀里滑落,翻开的那页上,符号突然亮起微光,组成一行字:“神明爱你,所以放手。”

杨独捡起书,慢慢站起身。眼泪还在掉,可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迟来的告白,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

回到家时,哥哥正坐在阳台画画。画布上是片盛开的曼殊沙华,花海中央站着两个牵手的人影,一个穿校服,一个穿白裙,背后是金色的光,不再遥远,不再模糊。

“她走了。”哥哥说,声音很轻,“她说你会明白的。”

“嗯。”杨独点点头,走到花盆前。那盆空了很久的曼殊沙华土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点红色的芽,细得像根线,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她把那半片花瓣放进玻璃瓶,和之前的花籽、花瓣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无数个无声的拥抱。

后来,杨独考上了远方的大学,学了园艺专业。她在宿舍的阳台上种满了植物,却再也没种过曼殊沙华。

她依然对人很冷漠,却会在看见流浪猫时停下脚步,会在路过花店时买一盆火祭,会在深夜对着月亮轻轻抚摸脖子上的银吊坠。

有人问她为什么总戴着那枚旧吊坠,她会笑着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说等花开了就回来。”

没人知道,她的眉心有个浅金色的印记,在月光下会微微发亮;没人知道,她的玻璃瓶里藏着三百年的等待;没人知道,每个曼殊沙华盛开的秋天,她都会去郊外的花海走走,像在赴一场永不缺席的约会。

很多年后,杨独成了有名的园艺师。她培育出一种新的多肉,叶片是淡淡的青绿色,开白色的小花,香味像晒干的艾草。她给这种多肉取名叫“无忧”。

发布会那天,有个记者问她:“为什么给它取这个名字?”

杨独看着台下的闪光灯,突然笑了,眼里有光,像落了星星:“因为有人告诉我,万物有灵,总会记得。”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桌上的花瓣,像无数个无声的告白。

云端上,那道深紫色的印记渐渐褪去,露出底下浅金色的婚约纹,像朵永不凋零的曼殊沙华,守着人间那盏亮着的灯,守着那个终于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的姑娘。

爱不是占有,是放手让你好好活。

这或许,就是神明能给的,最残忍也最温柔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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