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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

腐烂之心

杨独在冬夜的便利店遇见那个穿白裙的女人时,正弯腰捡滚落的易拉罐。

金属罐撞在货架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蹲下去捡,视线突然被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挡住——鞋边沾着点泥,像刚从雨里走过来。顺着帆布鞋往上看,是条洗得发白的白裙,裙摆扫过地面,带着股熟悉的艾草香。

杨独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捏着易拉罐拉环,刺得掌心发疼。

“需要帮忙吗?”女人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软乎乎的,尾音带着点飘忽的轻颤。

杨独猛地抬头,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不是萧无忧,却有着相似的眼型,瞳孔里浮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星。女人冲她笑了笑,梨涡浅浅陷下去,和记忆里某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不用。”杨独站起身,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指尖还在发抖。

女人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向冰柜,白裙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杨独盯着那个背影,突然想起暴雨天萧无忧站在客厅中央的样子,也是这样,像团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光。

“你也喜欢喝这个?”女人拿着瓶柠檬味的汽水转过身,瓶身上的水珠滴落在白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杨独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也捏着瓶一模一样的汽水。她慌忙松开手,汽水滚落在地,泡沫顺着瓶口涌出来,像止不住的眼泪。“对不起。”她弯腰去捡,手指却被女人先一步按住。

“没关系。”女人的指尖很凉,像刚碰过冰块,“我再拿一瓶就好。”

杨独看着她走向冰柜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女人太像萧无忧了,像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可她身上没有萧无忧那股晒干的艾草香,只有便利店冷气的味道,清醒得让人心慌。

付账时,女人排在杨独前面。收银员扫完码报价格,她伸手去摸口袋,突然“呀”了一声:“忘带钱包了。”

杨独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我帮你付吧。”

女人转过头,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太谢谢你了。我叫林溪,住在附近,明天还你钱?”

“不用了。”杨独摇摇头,把两瓶汽水的钱一起递给收银员。她不想和这个像萧无忧的人有任何牵扯,怕自己陷进更深的幻觉里。

走出便利店时,冬夜的风卷着雪籽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杨独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艾草的香味钻进鼻腔,让她稍微定了定神。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溪追了上来,把那瓶柠檬汽水塞到她手里:“总不能让你白付钱。”

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杨独想拒绝,却看见林溪白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素描本,封面和自己那本一模一样。“你也画画?”她忍不住问。

“嗯,随便画画。”林溪笑了笑,把素描本拿出来翻了两页,里面画着街景和流浪猫,笔触轻快,和哥哥那种压抑的画风完全不同。“你也喜欢?”

杨独点点头,没说自己的画本里藏着个穿白裙的影子。

林溪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疏离,自顾自地说:“我家就在前面那栋老楼,有空可以来做客,我煮奶茶给你喝。”她留下个地址,转身走进风雪里,白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像从未出现过。

杨独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和萧无忧留在素描本上的签名完全不同。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像扔掉个危险的幻觉。

可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独总能在学校附近遇见林溪。有时是在早餐摊前,有时是在公交站,她总是穿着那条白裙,笑着和杨独打招呼,熟稔得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哥哥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有天杨独对着窗外发呆,他突然说:“那个穿白裙的姐姐,不是她。”

杨独的肩膀猛地绷紧:“你说什么?”

“她身上没有光。”哥哥指着窗外,眼神很认真,“真正的那个姐姐,身上有光的,像月亮一样。”

杨独走到窗边,看见林溪正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仰头朝她的窗口挥手。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没有萧无忧那种被光晕笼罩的样子,只是个普通的穿白裙的女人,清醒得让人心疼。

她没有回应林溪的挥手,转身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哥哥说得对,林溪不是萧无忧,萧无忧不会像她这样纠缠不休,萧无忧只会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安静地看着她,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溪却没有放弃。她开始在杨独放学的路上等她,有时带块自己烤的饼干,有时拿幅新画的素描,像在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杨独起初总是避开,后来见躲不开,便任由她跟在身后,不说话,也不回应。

“你好像很怕我?”有天林溪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点受伤。

杨独停下脚步,看着满地的梧桐叶:“你不像她。”

“不像谁?”

“一个……朋友。”杨独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她也穿白裙,却不会像你这样,总想着靠近我。”

林溪沉默了很久,久到杨独以为她会转身离开,才听见她说:“有时候,太想靠近一个人,反而会怕吓跑对方。”她的声音带着点怅然,“就像怕手里的沙流走,越紧反而漏得越快。”

杨独的心猛地一颤。这句话太像萧无忧会说的话了,像到让她几乎要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萧无忧,只是换了个名字,换了种方式留在她身边。

可她知道不是。萧无忧不会让她这么挣扎,萧无忧只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哪怕那种方式是彻底消失。

那天之后,林溪没再出现过。杨独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像水面被投进石子又归于沉寂。她照旧给阳台上的胧月浇水,给无忧猫梳毛,听哥哥在房间里画画,只是偶尔会在喝柠檬汽水时,想起那个穿白裙的林溪,和她口袋里那本素描本。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杨独在教室整理东西,发现桌肚里藏着个信封。拆开一看,是林溪的字迹,里面夹着张画——画的是曼殊沙华,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没有叶子,花心里画着个小小的银吊坠。

画的背面写着行字:“有些人消失了,却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杨独捏着那张画,突然想起哥哥说的“身上有光的姐姐”。她冲出教室,跑到楼下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枝桠落在地上,像无数个跳动的光斑,却没有那个穿白裙的身影。

只有风卷着落叶飘过,带着淡淡的柠檬汽水味,像场未完的告别。

回到家时,阳台的门开着,风雪灌进来,把胧月的叶片吹得瑟瑟发抖。杨独走过去关窗,发现曼殊沙华的空花盆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黑色的种子,像当年萧无忧留下的那颗。

她蹲下来,指尖刚触到种子,就听见哥哥在房间里喊:“小独,你看我画的画!”

杨独走进哥哥的房间,看见他举着幅画,上面画着两个女生,一个穿校服,一个穿白裙,站在红色的花海中央,手牵着手,背后是金色的光。“她们终于在一起了。”哥哥笑得像个孩子。

杨独的眼眶突然热了。她知道这幅画是假的,像林溪那场短暂的出现一样,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幻觉。可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画里那个穿白裙的身影,像在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窗外的风雪还在下,无忧猫蜷缩在暖气片上打盹,胧月的叶片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像撒了把糖。杨独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萧无忧从未离开过——她就在哥哥的画里,在曼殊沙华的种子里,在自己心脏跳动的每一个瞬间里。

只是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杨独等待的萧无忧了,她变成了让杨独有勇气往前走的力量,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云端上,萧无忧看着人间那盏亮着的灯,心口的印记终于开始褪色。天罚的疼痛渐渐消失,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像要融进这漫天风雪里。

她看见杨独把那颗曼殊沙华种子埋进土里,看见她对着哥哥的画笑了笑,看见她把那个银吊坠握在手心,贴在胸口。她知道,杨独已经不需要她了,至少不需要那个躲在云端的胆小鬼了。

“再见了,阿独。”萧无忧轻声说,声音消散在风雪里,“这次,换我等你。”

等你把所有的记忆酿成酒,等你把所有的思念写成诗,等你终于能笑着说起那个穿白裙的姑娘,说她曾是你的光。

而她会永远守在云端,看着她爱的人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强大,独立,像株在寒冬里也能开花的植物,活得热烈而自由。

这就够了。

人间的阳台上,那颗曼殊沙华种子在土里轻轻动了动,像颗即将发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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