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饮血,梅落无声·终章
第六章 孤坟寄意,江南雨冷
南疆的风沙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沈清月在萧砚的坟前守了三日,将那半块拼合完整的玉佩埋进土里,又把他留下的那封沾血的信烧了,灰烬被风卷着,飘向远方的戈壁,像极了当年梅林里纷飞的落雪。
她没有回江南的茶馆。沈策“假死”后隐姓埋名在江南联络旧部,得知萧砚死讯时,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在书房枯坐了一夜,鬓边竟添了霜白。沈清月找到他时,他正摩挲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是萧砚当年托人转给他的密信,上面详细写了如何收集丞相罪证、如何保全沈家老小的计划。
“清月,是我们错怪他了。”沈策的声音沙哑,“他在狱中数次冒险送药,替我挡了不少酷刑,甚至在我‘死后’,还暗中安排人给我治伤。他说……不能让你知道这些,怕你冲动坏事。”
沈清月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只藏着证据的暖炉递给沈策。暖炉底座拆开,里面果然藏着一叠纸——有丞相与异族密使的通信,有伪造沈策笔迹的底稿,还有当年参与陷害沈家的官员名单。这些东西,足够让丞相满门抄斩,足够让沈家沉冤得雪。
可沈清月却突然不想复仇了。
她站在江南的雨巷里,看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想起萧砚信里的话:“忘了我,好好活着。”他用性命铺就的路,不是让她沉湎于仇恨,而是让她带着沈家的希望活下去。
三个月后,沈策联合朝中旧臣,将证据呈给新帝。彼时老帝已病逝,新帝是当年暗中同情沈家的七皇子,得知真相后震怒,当即下令抄斩丞相满门,为沈家平反昭雪。沈巍官复原职,沈策重掌兵权,沈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庆功宴上,满朝文武举杯相贺,沈清月却悄悄退到了庭院里。月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层薄薄的寒霜,她摸着胸口贴身藏着的红绳——那是用拼合的玉佩碎片重新串起的,冰凉的玉石贴着肌肤,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有人来问她,是否要回京居住,是否要寻一户好人家嫁了。沈清月只是摇头,她在江南买下了一处带梅林的宅院,像当年沈府别院那样,种满了红梅。
第七章 梅开如旧,不见归人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梅林的花开得极好。沈清月每日坐在梅林里读书、弹琴,有时会给孩子们讲北疆的故事,讲那里的落日如何染红戈壁,讲士兵们围着火堆唱歌的模样,只是从不提故事里的人。
沈策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带来京城的消息:萧砚被追封为镇北将军,画像挂进了功臣阁;当年被他救下的死士们在南疆为他立了衣冠冢,年年有人去祭拜;甚至有老臣提议,让她以沈家女眷的身份,为萧砚守节。
沈清月听完只是笑,指着枝头的红梅:“兄长你看,这花多像当年别院的那株。”
她心里清楚,她不需要什么名分来纪念他。他活在她的记忆里,活在每一个梅开的清晨,活在每一个落雨的黄昏,活在她心口那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里。
又是一年及笄日,江南下起了小雨。沈清月坐在窗前,看着雨打红梅,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马蹄声,像极了当年那个雪夜,玄甲少年踏雪而来的声响。她心头一跳,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却只看到一个送信的驿卒。
驿卒递来一个包裹,说是从南疆寄来的,寄件人栏上写着“萧砚”二字,笔迹苍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月的手指抚过那两个字,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叠得整齐的玄色锦袍,正是当年宫墙对峙时,被她用刀划破的那件。袍子的心口处缝补过,针脚细密,还沾着一点点暗红的血迹,洗不净,也褪不去。
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只有一句话:“江南梅开,我归矣。”
沈清月抱着锦袍,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直到心口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知道这不是他写的,或许是哪个知情的老兵,或许是哪个念着他的旧部,想给她一个念想。
可她宁愿相信,这是他从黄泉路上寄来的信。
她将锦袍贴身收好,像藏着一个易碎的梦。往后的日子,江南的梅林年年花开,她守着那座宅院,守着满地落梅,守着一个不会归来的人。有人说她痴傻,有人说她固执,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什么。
等一场不会再来的雪,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等那句迟到了太久的“我护你周全”。
第八章 寒刃未冷,相思成骨
十年后,沈清月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少女。她鬓边有了银丝,眼角添了细纹,却依旧喜欢坐在梅林里,看花开,等花落。沈家在她的暗中扶持下愈发兴旺,沈策的儿子已能骑马射箭,时常来江南看望她,喊她“姑姑”。
这年冬天,江南竟下了一场大雪,像极了永安二十七年的那个雪夜。沈清月披着银狐斗篷站在梅林里,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她抬手去接,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花瓣——红梅开了,在风雪里燃得正旺。
“小姐,天太冷了,回去吧。”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是陪了她一辈子的挽月。
沈清月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小路,那里曾有个玄甲少年踏雪而来,眉眼锐利如刀,却会在接过暖炉时耳尖发红。她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挽月,你说他会不会……迷路了,还在找回来的路?”
挽月别过头,悄悄抹了把眼泪:“会的,将军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雪越下越大,将梅林染成一片白。沈清月靠在梅树下,渐渐闭上了眼睛。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少年将军站在她面前,摘下兜鍪,露出棱角分明的脸,接过她递去的暖炉,耳尖泛着薄红:“多谢沈姑娘。”
“萧砚,”她轻声说,“塞北的春天……好看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有风雪穿过梅林的声音,像极了他藏在玉珏里的秘密,像极了她刺进他心口的那一刀,像极了他们错过的一生。
第二天清晨,挽月发现沈清月时,她已经没了气息,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拼合的玉佩,玉佩上沾着几片红梅花瓣,在白雪里红得刺眼。
有人说,沈姑娘是等累了,去找她的将军了。
有人说,江南的梅花开得太好,留住了她的魂魄。
只有那座带梅林的宅院,年年冬天都开满红梅,风雪里,仿佛总有两个身影相依相偎,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玄甲如霜,再也没有分离。
宫墙下的寒刃早已生锈,诏狱里的血迹早已干涸,可江南的梅林记得,风雪记得,那把贴着心尖刺进去的刀,那道刻进骨血的相思,永远都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