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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帚

怪奇物语(中夏篇)

月光稀薄,铺散于河面,却似有眼一般偏斜避开河中央最深浓幽暗之处。水面一片死寂,唯有水波偶尔撞碰,发出轻微叹息般的声响。河畔新立石碑一块,刻着墨迹犹带三分潮湿的通告:“重要通知:为优化生态提升游客体验,厉鬼周大福先生经夜游神引荐,已成功再就业。特此申明,不得再向河内扔祭品或随意叫魂!”

此夜正是清明前晚,夜风裹挟潮湿水气,夹杂着远处依稀飘来的香火余味,幽幽袭人。

忽然,河心那团浓稠的黑暗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缓缓开始旋转起来,一个影子突兀地刺出水面。他头发稀疏结满缠绕的湿冷水草,浑身裹着暗绿色污浊官服,水珠滴滴答答坠落。最为扎眼的,却是他手中紧攥一根破旧扫帚,粗布扎就,原本微秃的梢头已被泥水浸染成混沌黑褐色,活像一截饱经沧桑、累至脱发的哭丧棒。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周大福。他小心翼翼地以扫帚作桨,靠了岸,动作僵硬笨拙地拧了拧身上的“袍子”——滴滴答答淌下的河水在岸边草丛画出一片泥泞的狼狈印痕。

“啧,这‘工装’湿漉漉裹在身上,真是难受得紧!还不如原来在水底下自在。”他嘟囔着,顺手将扫帚往岸边用力一戳。“咔嚓”轻响,扫帚应声立住,像个忠诚卫士沉默挺立着。

夜深人寂时,岸边一个守夜卖香烛纸钱的老摊倒未曾歇业。守摊老汉李老实正埋着头打盹。周大福悄然无声走近,摊头只稀稀疏疏摆了几个馒头,冰冷且透着股生面气。

周大福俯下身子,凑近老李耳边,用尽力气,挤出一缕细若游丝的、冰寒的叹息:“呃……老李……拿个馒头……尝尝?我饿……得慌……”

李老实一惊悚跳起来,朦胧睡眼对上眼前那对涣散的眸子,湿漉漉泛着水色绿光,连声叫道:“鬼……真的是鬼呀!”

周大福努力挤出一点近乎安抚的笑容——嘴角僵直地扯动,像被水泡发胀的死鱼突兀翻动了下:“别怕……李老板……我是正经上过‘就业指导’,在夜游神那里报备了编制的……有扫帚为证,专打害人水鬼,如假包换!”

他晃了晃倚在旁边的扫帚:“再说饿得不行,力气都使不出几分,哪里还有心思想那吃人勾当?真真只是……想换个馒头罢了。”

李老实闻言,勉强抚平心跳,犹豫着问:“换?你拿何物来换?”

“您瞧——”周大福随手抽出岸边的扫帚,略显得意地展示着,“您家小孙子平日玩耍,将坟前的祭祀用品弄得一地狼藉,看着也糟心不是?”

李老实迟疑片刻,终是不忍看那张湿漉漉的悲戚愁容,点头应下:“行吧,你自己挑一个吧。”

周大福挑一个尚带余温的馒头揣进怀里,那点微弱暖意仿佛熨帖了空洞的五脏,也松开了几分心头的郁结。他郑重其事操起扫帚,仿佛那不是扫帚,而是一柄庄严肃穆的朱笔。他轻车熟路扫净墓碑前散落的香烛纸灰、枯黄草叶,甚至将坟茔四周的泥地精心抹平,动作沉稳,带着近乎宗教仪式的专注。

拂晓前,周大福将恢复整洁的馒头塞回给李老实,又小心翼翼潜回了深水之中,只留下河面微微漾开的涟漪。

如是几番过后,岸上香烛摊前逐渐有了变化。某夜老李竟摆上了冒着袅袅热气的葱油饼!周大福见状,一扫帚撂下个横躺的石头作桌,煞有介事地坐到摊前,不忘追加:“再刷一层酱才够味,葱花也多搁些!”——说话间居然口水四溢,只差没流成潺潺小溪汇入河中。李老实默默依言照做,鬼影食毕归水,河上风平浪静。

周大福服务项目愈加繁多起来,动作娴熟有力,扫帚在他手中愈发用得活络生风,俨然成了河岸秩序的象征。不知何时起,“河清周老哥,专业保洁鬼”的名号如同长着轻灵的鬼火一般,沿着河道无声无息蔓延开去。周大福夜半提扫帚上岸,常遇到别处慕名而来的亡魂,或扛着家中落满灰尘的香炉,或扯着纠结紊乱的水草,恳求着他那柄神帚“开光”。

一晚,又来了个淹死不久的新鬼,满面狰狞。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扑向周大福,打算夺帚泄愤。谁知周大福只反手一挥——那不起眼的扫帚裹挟着阴风,带着无数亡魂解脱前的叹息,夹杂着土地里多年沉积的沉郁厚重,精准有力地砸在作恶新鬼脊背之上!那鬼立时委顿,如同被抽筋去骨般瘫软在地,眼中戾气顿消。这一扫帚拍下去,竟比念经超度还灵光百倍!自此后周大福名气更盛,众鬼皆知河畔那老兄手上扫帚,便是通往轮回的快捷“渡船票”。

月光清透如水的一夜,周大福再度提帚上岸。只是这一次,破旧扫帚已然被精细扎束,旧痕补缀,枝梢整齐如刚新生。老摊主李老实早已默默备好了一只尚温热的枣泥馅馒头。周大福食毕并未急着去扫地工作,只是凝望着泛动细碎光芒的水面,声音里渗出深深满足:“总算攒够功德分啦……明天过后,这条河可又要少个水鬼喽。”

李老实一愣,抬眼望去,见那柄扫帚在鬼影手中握得稳重异常,仿佛握的不是扫帚,而是船篙、是锄头、是通向人间烟火的手杖。他欲开口说点什么,嘴唇无声张合几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来。

天微放白时,周大福向李老实深深作了一揖,竟无鬼气反有人情味渗透而出:“承蒙照顾这几夜的馒头,多谢了。老周去也——”话音未落,晨风吹过,人影原地模糊消散开来,只留下一柄扫帚斜倚在墓碑旁,梢头依旧安静地朝着河流的方向。

这天夜里,河流似乎静得有些出奇,只河水轻缓流淌着,再无旧主探头搅扰风波。

深夜,远处飘来了打更单调的梆声,伴着河水沉闷流淌,听来似幽幽叹息。岸边馒头摊微弱的灯火摇曳晃动,照映着李老实沟壑纵横的脸。他久久地凝望着那深黯无边的水面,忽听身后有年迈沙哑声音传来:“莫看了,老李。他走是走了——可你想啊,他费了如许周章,才得了转世投胎的机缘,却只投生做了个河务局专清污水的临时杂工……你猜,这人世间的临时工,会比他做水鬼更辛苦几分?”

原来是山间老庙的庙祝,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身后,枯瘦的手正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把半旧的蒲扇,如同拂去天地间一层尘灰。

蒲扇摇曳生风,像一句无声偈语随风扩散。老摊主怔忡回望,水面黑沉如旧,仿佛藏着无数未及诉说的轮回长链。夜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馒头蒸腾出的微末香气——那既非彻底的消散,也绝非凝固的存在,是行走在时间隙缝中的生灵与死灵,终究不过是天道这台巨大转轮上,一格格咬合滚动的细微齿轮,向前或向后,都只为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圆满与归处。

水声轻响,月光浮荡如雾。河底的淤泥深处,曾有孤魂执着地扫着通往人间的路,每一次清扫都拂去几分混沌。他或许不知天道无常,却深谙一事:纵使幽冥两隔,那心向彼岸的灵魂,终究会穿越浊浪,投胎到一片新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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