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员外最近总听见库房有怪声。
先是锁铜钱的楠木匣子“咔哒”一声，像是被耗子啃了锁簧。老管家点着油灯哆嗦着进去，铜钱一枚没少，唯独压箱底那件团花紫缎袍子上，莫名多了个油渍麻花的巴掌印。接着是西厢库房半夜总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活像有人偷着试新衣，可第二天清点，别说衣裳，连柜缝里的樟脑球都没少半颗。
“闹耗子呢。”金员外捻着山羊胡，眼皮都没抬，继续把玩手里两颗新淘换的鸡血石，“明儿弄坛耗子药……”
管家却苦着脸凑近：“老爷，不是耗子……那巴掌印，看着像人的，指头缝里还沾了点……灶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昨儿半夜，守夜的老黄头瞧见……库房门槛上，坐着个灰影子，捧着他那件破得只剩半截的袍子抹泪……抹着抹着，忽然就……朝库房壁角扑过去了！”
金员外捏着石头的指节一紧。耗子精？偷衣贼？听管家这意思，像是后者——“又是个不知死的穷鬼？”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凉气，“敢惦记我金老西的库房？给他织张大网！”
管家一愣：“……网？”
金员外眼珠一转，脸上浮起一丝猫捉老鼠的笑：“就后院晾着那张绿头蝇网！结实！透气！最妙是那网眼密得苍蝇腿都卡不住！管他是鬼是贼，只要他‘进去’——嘿嘿，保管插翅难飞！”
夜深人静，月悬中天。库房虚掩的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油灯光。金员外裹着厚厚的灰鼠皮袄，搓着手缩在离门最近的楠木大柜后面，兴奋得直哆嗦。管家也抱着那卷翠绿色、丝线细密的捕蝇网，蹲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三更梆子响过，库房外果然有了动静。先是一阵微不可闻的呜咽，如寒风拂过枯叶。紧接着，一股灰蒙蒙的雾气贴着库房门槛下的缝隙，“咝咝”地钻了进来！雾气落地，飞快地盘旋、凝聚，眨眼间竟幻化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影子。身上斜斜披挂着破烂得如同抹布条子般的灰衣，赤着脚，脚趾冻得乌青泛紫。
正是那个生前穷得叮当响、冻毙街头的可怜鬼，李三儿。
李三儿的鬼影先是茫然地立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虚幻的眼珠空洞地转动着，似乎还沉浸在冻死的刺骨严寒中。他本能地蜷缩了一下，破烂的鬼袍并不能提供丝毫暖意，反而让寒气更显彻骨。他的目光游移着，最终粘在了库房角落里那个硕大的樟木衣箱上。
那里锁着他生前做梦都不敢肖想的好东西。
鬼影无声无息地飘了过去。虚幻的手指竟像穿墙一样直接没入了铜锁紧扣的箱盖！在里面一阵搅动摸索后，猛地抽了出来——手指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竟真的穿出一件流光溢彩、簇新得能晃花人眼的金线云纹锦袍！
鬼影的破脸上骤然浮现出极其怪诞的表情——三分狂喜，像叫花子捡到了金元宝！三分贪婪，涎水几乎要从虚幻的嘴角滴下来！剩下四分，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惶！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滑溜柔软的锦缎，既像抱住了活命的稻草，又像是被那金线烫了手！
“噼啪！”
一道细小却刺眼的蓝色电光，猛地在他攥着锦袍的手上炸开！
鬼影“嗷”一声低哑惨呼，如同钝刀刮过朽木！整个魂体触电般剧烈抽搐了一下！锦袍差点脱手！他惊恐地环顾四周，雾气凝成的脸上恐惧压过了贪婪。那细密的蓝紫色火花仍在锦袍繁复的纹路间此起彼伏地闪烁、爆裂，无声无息地灼烧着他凝实的鬼气！
金员外躲在柜后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上等锦缎天生带一层薄而硬的“浆骨气”，遇邪祟则自发激荡生辉，劈鬼如劈柴！寻常小贼哪敢碰？也就这种又穷又贪、死性不改的蠢鬼！要命不要财！
鬼影显然被这无声的电鞭狠狠教训了。他盯着那件金线闪烁、仿佛生刺的锦袍，又瞅瞅自己身上那件破得透风漏气的灰袍，雾气凝成的五官扭曲挣扎着。富贵逼人，可那富贵真能烧穿魂魄！
贪婪最终还是战胜了对雷光的恐惧。只见那鬼影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呜咽，猛地将那件破烂灰袍狠狠往地上一掼！接着，像是壮士赴死般，张开雾蒙蒙的双臂，朝那件兀自噼啪作响的锦袍——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裹住！
“滋啦——噼里啪啦！”
瞬间！如同滚油泼上了冰水！那锦袍上的金线纹路猛地光芒大涨！无数道细密的电蛇疯狂乱窜！将鬼影完全吞没！那电光抽打在他刚凝实的魂体上，发出滚油煎肉的可怕声响！灰黑色的鬼气被猛烈灼烧，发出刺鼻的硫磺焦臭味！库房内光影狂闪，如群魔乱舞！
鬼影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锦袍像烧红的烙铁死死裹住了他！他痛苦地在地上疯狂翻滚！锦袍越裹越紧，金光灼得他魂体嗤嗤冒烟！他想脱下来，可那锦袍上密集的闪电如同无数细密的锁链，将衣襟、袖口与他魂体死死焊在一起！
就在鬼影挣扎翻滚到门口附近，金员外眼珠一亮！
“着！”一声低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管家，憋足了老劲，双臂猛地一抖！
“呼啦啦——”
那张翠绿油亮、丝线细密如蛛网的巨大捕蝇网，被他奋力甩了出去！绿色的网影在半空散开，带着一股陈年熏蚊草的呛鼻怪味，不偏不倚，如同渔夫撒网捕鱼般，“唰”地将那团正被电蛇蹂躏的金色光球——鬼影裹着锦袍——给兜头罩了个正着！
绿网碰上了金袍电光——更奇妙的反应发生了！
滋滋！
细密的绿网丝线似乎天生就能吸附那些暴走的电蛇！只一瞬间，锦袍上乱窜的蓝紫色电光如同找到了导流的河道，尽数流向密密麻麻的绿网丝线！整张捕蝇网像是通了电的蚊拍，“嗡”的一声轻颤，表面瞬间爬满了流动的、噼啪作响的蓝色电网！
而那被金袍裹着、又被绿网罩住的鬼影，承受了双重煎熬！外面是金光闪电灼魂烧魄，外面又罩了一层噼啪作响的电网箍身！活脱脱成了“黄金琉璃盏”里裹着的“烟熏腊肉”！鬼影被电得在里面乱冲乱撞，发出非人的凄厉嘶嚎！却根本冲不破这金光绿网织成的“囚笼”！
金员外这才慢悠悠踱出来，叉腰看着地上那团扭动嘶鸣的“金包绿裹鬼粽子”，捻着胡子冷笑：“好个穷鬼！死都死了，还惦记着穿身好衣裳显摆显摆？行！今儿老爷我就成全你！”他脚一伸，用镶着金边的厚实棉靴鞋尖，狠狠踢了踢那电光缭绕的网兜底部。
“来人！拿我的紫杉木大叉来！把这偷衣贼——叉到西城墙根下挂起来！也让全城人看看，偷穿我家锦袍是什么下场！让那些饿肚皮的小鬼们也掂量掂量，贪图富贵的滋味到底爽不爽快！”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