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病房窗台上发出微弱的光,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杨秀玲的柜门敞开着,课本碎片像被撕碎的花,在地上铺了一地。护士正给杨秀玲打针,她看见我发白的脸色,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了?"杨秀玲小声问我。
我没说话,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走廊的灯光昏黄,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墙上撞出回音。下了楼才发现外面在下雨,雨点打在脸上像冰碴子。
到了学校门口,保安已经锁门了。我绕到后门翻墙进去,裤子被铁丝划破也没管。宿舍楼里黑漆漆的,只有三楼走廊尽头亮着灯。我踩着楼梯往上走,脚步越来越重。
走到304门前,我停住了。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课本碎片散落一地,有些还被踩进了地砖缝里。封面页上"杨秀玲"三个字被人用红笔狠狠划掉。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田小兰。她抱着书包站在门口,兔子挂坠还在晃。
"你来得真快。"她声音有点抖,"我刚捡了一些……"
我蹲下身,捡起一张被踩皱的纸。上面是我写给杨秀玲的便当盒画,旁边写着"我配不上你"。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写着写着哭了。
"谁干的?"我问。
田小兰没说话,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我又捡了几张纸。有人把杨秀玲写的周记撕了,那些关于"妈妈最常说心要静"的字句散落在地。还有一页画着樱花的丙烯画,被揉成一团又展开,边缘都卷起来了。
"丁丁?王强?"我站起来,"还是……"
田小兰突然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纸。她力气比我想象中大,我们同时摔在地上。她的头发散开了,有几缕贴在脸上。我看见她眼里含着泪,嘴唇咬出了血印。
"不是他们。"她说,"是我。"
我愣住了。
她坐起来,把书包打开。里面全是课本碎片,整整齐齐码着,像收藏什么宝贝似的。
"我看不下去了。"她声音很轻,"每次看到你们……看到她对你好,我就……"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闪电把她的脸照得惨白。
"我知道这很自私。"她伸手去捡地上的纸,"可我真的……真的太喜欢你了。"
我看着她颤抖的手指,想起那天在厕所门口,她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捡素描本。只是那时候眼泪是为别人流的,现在全都是为了我。
"对不起。"她说,"我知道我不该……"
我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手凉得像冰。
"我们去医院吧。"我说。
她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帮她收拾书包时,发现夹层里有一张画。画的是我和杨秀玲在操场上的背影,那天雨后的阳光特别好。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比昨天更冲。我们找到心理科病房时,护士正在换药。杨秀玲靠在床头,看见我们进来时眼神闪了一下。
"你的课本……"她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田小兰站在门口不敢动,手里的书包沉得像块石头。
"是我。"我说,"我带来的。"
杨秀玲看看我,又看看田小兰。她慢慢坐直身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的留置针。
"可以让我看看吗?"她问。
我把书包放在床边。她一页一页翻看,有时停下来多看几眼,有时轻轻笑一下。最后她抽出那张樱花画,对着灯光看了看背面。
"原来你也画过这个。"她对田小兰说。
田小兰眼泪又掉了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杨秀玲打断她,"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我想……想跟你说说话。"
护士端着药碗进来时,我走到走廊尽头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
"喂?"
"杜老师,我是殷迟。"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明天能开个班会吗?关于……关于一些误会和真相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明早第一节课前。"
挂了电话,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在田小兰递来的纸包上。里面是那支残留蓝色颜料的画笔,摸着还有点温热。
第二天早上,教室里安静得出奇。杜永志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那个被撕碎又粘好的课本。王强坐在后排玩手机,但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看起来比平时苍白。
"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杜永志开口了,"有些误会需要澄清,有些伤害需要面对。"
田小兰抱着那个纸包站在前面,手指一直抠着包角。
"是我干的。"她终于开口,"我撕了杨秀玲的课本。因为我……因为我太喜欢殷迟了。"
教室里炸开锅。小丽瞪大眼睛,阿涛握紧拳头,丁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这很卑鄙。"田小兰继续说,"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他们……看到殷迟开心的样子,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她掏出那张画:"这是我在雨天画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对你的好。"
王强嗤笑:"早知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丁丁呢。"
丁丁抬起头:"我也想过。"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看着我,"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他一次。"
杜永志点点头:"谢谢你们的坦白。有时候伤害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爱。"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杨秀玲的短信。
"殷迟,我想转学了。这里的回忆太多,需要重新开始。不过别担心,文艺汇演我一定会参加。对了,告诉田小兰,那幅画我很喜欢。"
我抬头看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粉笔灰簌簌落在田小兰递来的纸包上,王强攥紧手机壳边缘泛白,小丽捂住嘴冲出教室,阿涛盯着窗外飘落的第一片梧桐叶。
我站在教室后门,看着杜老师把拼好的课本摊在讲台上。阳光从侧面照过来,那些用透明胶带粘合的裂痕像蛛网爬满纸页。
田小兰抱着纸包往座位走,经过王强时被他故意伸出来的脚绊了一下。纸包摔在地上,画笔滚出来一支,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王强嗤笑一声,把手机屏幕转向后排:"看看,杨秀玲昨天发的朋友圈。"
我盯着那支躺在地上的蓝色画笔。笔杆上还沾着雨水,墨色顺着纹路渗进木头里。记忆突然翻涌——上周三美术课,杨秀玲递给我这支画笔说"你的线条太硬了",然后握住我的手腕慢慢描摹樱花的轮廓。
"殷迟。"杜老师叫我的名字,"你来说说这节课的感受。"
全班的目光都聚过来。我听见自己的指甲掐进掌心:"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但真相需要说出来。"杜老师翻开课本,"比如这页周记,'妈妈说心要静'后面还有一句话——'可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空气突然凝固。丁丁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够了!"
她冲到讲台前抓起那支画笔,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你们谁没做过更过分的事?我看不下去了!"她的声音拔高,"殷迟,你知道杨秀玲为什么总穿长袖吗?"
我后背窜起一阵凉意。昨天抱她去医务室时,她的手腕确实有道淡粉色的印痕。
"去年她妈妈再婚那天..."丁丁咬着嘴唇,"她在浴缸里割了三道口子。医生说是抑郁症,但她不肯吃药。每次看到她偷偷藏起药片,我都..."她突然哽住,"所以我才偷了她的素描本,我想让她知道有人比她更痛苦。"
王强忽然站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二十多颗白色药片在瓶底叮当作响:"这是我在医务室窗台捡的。"他的声音发颤,"上周五放学,我看见杨秀玲蹲在操场角落抠喉咙。她吐了一地蓝色颜料,像呕吐物里掺了海水。"
教室里响起细碎的抽气声。小丽捂住嘴往外跑,阿涛死死攥着桌沿指节发白。我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画笔,发现笔杆末端刻着一串数字——20230517。正是田小兰撕毁课本那天的日期。
"殷迟,"杜老师突然开口,"你口袋里的短信截图可以给大家看看吗?那是杨秀玲凌晨三点发给你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愣住了。昨晚收到那条"别担心,文艺汇演会参加"的短信时,确实看见她正在输液。但现在摸向裤袋的手指触到一张折叠的纸,分明是今早出门前塞进去的。展开来看,蓝色墨迹还未干透:"小心丁丁,她偷换了杨秀玲的抗抑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