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个便当盒站在教室里,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塑料边缘。杨秀玲的座位空荡荡的,阳光照在她常用的那支钢笔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田小兰递来一杯温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没有接水,只是看着她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和昨晚她抱住我时一模一样。她迅速把水杯放下,转身擦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在阳光里飘成一片小小的雪。
王强没像往常那样说风凉话。他坐在后排玩手机,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看起来比平时安静。
阿涛从我桌边经过时拍了拍我肩膀。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昨天放学前的事——他第一次帮我捡起被王强打落的课本。
丁丁抱着作业本从门口经过,脚步很轻。她在我课桌旁停了一下:"别让自己也陷进去。"
我低头看着便当盒。三菜一汤已经凉了,但香味还留着。杨秀玲总能把普通的家常菜做得好看又好吃,连胡萝卜都能切出花边。
"我想去医院看看。"小丽凑过来,饭盒里的菜还在冒热气。她今天特意选了粉色围裙,头发扎得特别整齐。
我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田小兰抓住我的手腕:"让我陪你去。"
王强嗤笑:"两个傻子去送温暖?"
阿涛突然起身:"我陪你们去。"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比想象中更冲。我们四个站在心理科门前,谁都没说话。护士台后坐着个戴口罩的护士,正在写病历。
"病人情绪不稳定,暂时谢绝探视。"她说这话时眼皮都没抬。
我攥紧便当盒:"这是我昨晚做的。"
护士终于抬头看我。她的目光扫过我通红的眼角,接过便当时说了句:"谢谢。"
小丽拉着我走到走廊尽头。她的手有点凉,但抓得很紧。
"我偷看了她的日记。"她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纸页,"这一页写着'我希望他忘了我'。"
我的手指开始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小丽咬住嘴唇,"她觉得自己的病会拖累你。"
我盯着墙上挂着的"静"字。墨迹有些褪色,但笔锋依然凌厉。我想起杨秀玲说过,她妈妈最常说"心要静"。
回到病房门口时天已经黑了。我靠着墙坐在地上,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秒针一圈圈地转,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田小兰送来毛毯时,我正在翻看带过来的课本。她轻轻放下毛毯和作业本:"我帮你把作业带来了。"
小丽端来热粥时,我注意到她围裙上有油渍。"我家就在附近。"她说,"趁热喝。"
阿涛和王强出现在楼梯口时,我正数到时钟第23次报时。"听说要在这儿坐一整晚?"王强说话还是带着刺,但语气没那么尖锐。
丁丁抱着书包出现时,我愣了一下。"这里有我的笔记,"她把东西放在我旁边,"也许有用。"
夜深人静,我从课本里抽出信纸。借着走廊灯光写下:"我会等你回来,不管多久。"
字迹被泪水晕染,又慢慢干涸。我把信纸从门缝推入病房,听见纸张摩擦地板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田小兰将画好的漫画放在我桌上。第一页是杨秀玲笑着递便当的画面,中间是她躲在角落吃药的身影,最后一页画着病房里读信流泪的女孩。她在角落写下:"对不起,但我终于敢做自己了。"
我拿着漫画来到医院。护士递来便当盒,里面夹着那封信。杨秀玲背对着门坐在窗边,声音沙哑:"告诉他们...我想参加文艺汇演。"
她转头看向窗外:"对不起...谢谢你。"
杨秀玲说想参加文艺汇演的第二天,我带着颜料和画笔去了医院。病房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照在她手背的留置针上。
她看见画笔时手指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那天我们在美术教室,她用丙烯在帆布包上画樱花,颜料沾到指尖也浑然不觉。
"我想画点东西。"她声音还是哑的,但比昨天有力气。
我把画笔递给她,塑料柄碰到她掌心时,她忽然缩了下手。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上周三,她把便当盒递给我时也是这样犹豫,仿佛害怕自己的温度会烫伤别人。
护士端着药盘进来时,杨秀玲正用食指蘸颜料,在纸上按出一个红点。她抬头看护士,又低头看那个红点,突然笑了一下:"可以留着这个吗?"
护士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纸张,是昨天那封信。
杨秀玲开始画第二笔时,我注意到她的手腕内侧有道浅疤。不是新伤,颜色像陈旧的茶渍。她迅速把袖子往下拽,袖口蹭到未干的颜料,在皮肤上留下半片蓝。
"以前摔的。"她低下头,刘海遮住眼睛,"下雨天路滑。"
我喉咙发紧。那天分明是晴天,我记得清清楚楚。她为了躲开田小兰故意撞翻的水盆,踩着高跟鞋跳过积水坑,摔在水泥地上时膝盖都破了。
画纸上渐渐出现轮廓,像是个人影,又像团雾。她反复涂抹同一处,颜料堆叠得能刮下来。护士第三次来收药碗时,她终于放下画笔。
"能帮我晾着吗?"她把画纸递给我,指尖残留的蓝色和袖口的蓝混在一起,"等干了再看。"
我抱着画纸走出病房,走廊尽头有人影晃了下。田小兰抱着书包往楼梯口退,书包拉链上的兔子挂坠晃得厉害。
晚上我在画室等颜料干透。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着纸上模糊的轮廓。当我终于看清那是什么时,手机突然震动。是小丽的消息:
"殷迟,你快回宿舍看看。杨秀玲的柜子...她的课本全被人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