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的课桌上放着个便当盒。掀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气扑上来，鸡蛋饼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甜味。便签纸上画着和昨天一样的笑脸，旁边写着："早饭要吃饱哦。"
我抬头看向杨秀玲的位置，她正在和小丽说话，时不时笑出声。丁丁从后门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我桌边时顿了顿，把年级前十的名单往我这边推了推。
中午吃饭时，田小兰端着饭盒坐到我旁边。她今天换了新发型，扎着两个小揪揪，闻起来有股好闻的柑橘香。
"这个给你。"她突然递过来一个苹果，脸微微发红，"我...我多带了一个。"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杨秀玲已经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坐下时瞥了眼我手里的苹果，哼了一声："笨蛋，这苹果都快烂了。"
田小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说什么，却被杨秀玲抢了先："明天别带了，浪费钱。"
田小兰低着头快步走开，杨秀玲却哼着歌打开自己的便当。我闻到一股不同的香味，不是茉莉花，是某种更清冽的味道。
放学时我又在口袋里摸到了巧克力，这次是薄荷味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杨秀玲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石子。
"你和田小兰..."我终于开口。
"啊？"她停下脚步，歪头看我，"怎么突然说起她？"
我没说话，踢着脚下的石子往前走。风有点凉，我紧了紧校服外套。
"她昨天画了你一整天呢。"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愣住了，杨秀玲已经跑远了两步，回头冲我笑："明天记得带伞，要下雨。"
次日第一节下课铃响，我正靠在美术教室窗边翻看捡到的素描本。阳光从彩色玻璃透进来，在纸页上投下斑斓光影。画得真好，每一张都像是活过来似的。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见田小兰抱着几个画板站在门口。她被阳光刺得眯起眼，怀里画板差点掉地上。
"这是你的？掉在教室了。"我把素描本递过去。
她手有点抖，接过本子时脸红得厉害。我注意到她指甲咬得很短，指节发白。
"这些画..."我指着其中一页，刚想说好看，她突然夺过本子转身就跑。发卡在慌乱中掉落，我弯腰捡起来，上面有朵精致的小兰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秀玲抱着两瓶汽水走来。她看到田小兰逃跑的背影，冲我眨眨眼："哎呀，这是什么情况？"
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操场上篮球砸地的声音突然密集，汗水顺着脖颈滑下来，黏黏的。杨秀玲把汽水塞进我手里："给你解解渴，刚买的。"
午休时我翻开课本，那枚蓝色发卡夹在书页间。杨秀玲推来便当，鸡蛋饼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甜味。
"今天特地多做了。"她用筷子戳了戳鸡蛋饼，"快吃。"
王强从后排探身："哟，又收礼物啊？班花喂饭，癞蛤蟆翻身。"
丁丁抱的作业本滑落一本，她弯腰捡起时瞥见我藏发卡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笨蛋，吃这个。"杨秀玲没理会王强，把汤匙递给我。
我低头扒拉着饭，感觉背后有道目光。转头看见田小兰在喝水，她发现我看她，呛得直咳嗽。
放学前最后半小时，我陪杨秀玲去小卖部。风铃叮咚作响，田小兰正在买矿泉水。
"帮我拿瓶水。"杨秀玲突然挽住我手臂。我僵着伸手，袖口露出发卡一角。
"这瓶吧，蓝色和你发卡很配。"她指着货架上的矿泉水。
田小兰结账时声音发颤："不用找了。"说完快步离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口袋里的巧克力硌得手心发疼。杨秀玲注意到我看的方向，轻轻哼了声。
厕所隔间里，田小兰锁上门。素描本里那张画被泪水晕湿，殷迟的侧脸变得模糊。手机震动，是妈妈发来的晚归提醒。
她想起昨天殷迟拿着苹果不知所措的样子，想起杨秀玲当着全班说"明天别带了"。墨迹在泪水中洇开，背面隐约显出另一幅速写轮廓。
水龙头滴落的水珠敲打着瓷盆，一声一声，像心跳。
操场边，杨秀玲望着田小兰离开的方向。火烧云映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金边。
我低头整理书包，摸到口袋里的巧克力。风吹起她的马尾辫，扫过我肩头，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笨蛋，明天..."她开口。
"嗯？"
"算了，回家吧。"她转身走开，脚步轻快得像只蝴蝶。
我摸着口袋里的巧克力，听见自己心跳声。远处传来放学铃，惊飞一群麻雀。
小卖部玻璃门映出我们的影子，杨秀玲突然伸手扯了扯我衣角："看什么看得发呆？"我摇摇头，她指尖残留着汽水瓶的凉意。操场尽头，田小兰正蹲在花坛边，素描本在风里哗啦啦翻动。
"那家伙又画你呢。"杨秀玲踮脚往货架上放空瓶子，"上周三你感冒没来，她画了满本戴口罩的小人。"我手一抖，巧克力差点掉地上。远处传来值周生催促放学的哨声，她忽然凑近："笨蛋，明天记得带橡皮，我..."
"杨秀玲！"班主任举着教案冲进来，她吐了下舌头，抓起两包薯片塞进我怀里："这个给你当补偿。"
最后一节课铃声刚响，教室里就炸开了锅。我机械地把课本往书包里塞，手指无意识抠着书包带子的缝线。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可今天的光线总带着几分怪异，像是蒙了层灰。
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王强正用力刮着课桌边沿。阿涛在他旁边嗤嗤地笑，不知道在乐什么。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包装纸，心里莫名有点发慌。杨秀玲今天没像往常一样站在后门等我，连丁丁都没见着人影。
"她今天不会来了。"
丁丁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把我吓了一跳。她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过道上，最上面那本眼看要掉下来，她却没去捡。我看她一眼，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头皱得像团揉皱的纸。
"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发涩。
"就是字面意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口袋，"别傻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巧克力包装纸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窗外忽然一阵狂风，树叶在玻璃窗上拍打得啪啪响。王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班花是不是终于清醒了？"他扯着嗓子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后排几个人跟着哄笑，有人窃窃私语。我攥紧书包带子，指甲掐进掌心。粉笔灰不知被什么风吹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闭嘴。"我听见自己说。
"怎么？不服气啊？"王强往前凑了半步，"她妈刚才来学校了，知道不知道？在办公室门口嚷嚷个没完，说什么不能让女儿跟废物混在一起。"
我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杨秀玲妈妈来学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这些闲人能不能消停会儿？"丁丁冷不防开口，"整天就知道嚼舌根。"
她转身走了，作业本哗啦啦地翻动。我盯着她背影，手心里全是汗。窗外的风更大了，树叶几乎贴在玻璃上。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教室门口忽然一阵骚动。我抬头，看见杨秀玲站在那里。她的马尾辫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节都发白了。
"我们..."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以后别走太近了。"
我愣在原地，感觉心脏猛地揪了一下。我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巧克力在我口袋里硌得生疼。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
杨秀玲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就这样吧。"
她转身要走，我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指尖还没碰到她衣角，第一滴雨砸在窗台上，清脆可闻。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王强那边又开始笑，阿涛跟着起哄。我站在原地，看着杨秀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
"殷迟。"
田小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头，看见她抱着素描本站在教室后门。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那个..."她咬了咬嘴唇，"她不是..."
话没说完，她就被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打断。我看着她转身跑开，素描本紧贴在胸前。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书包带子。巧克力被我捏得变了形，糖霜从缝隙里漏出来，黏在掌心。操场边的槐树在风雨中摇晃，枝叶间隐约能看见一个身影——是田小兰。
她站在树下，素描本抱在胸前，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她望着这边，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我慢慢收起手，巧克力包装纸发出最后一声咯吱。雨幕中，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不清。
“殷迟。”阿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转头看见他撑着伞站在后门，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意，“你愣在这儿干嘛？”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脚边溅起的水花。阿涛皱了皱眉，把伞往我这边偏了偏：“走吧，雨太大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雨帘。路过槐树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田小兰已经不见了，只有湿透的素描本静静躺在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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