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的《雅正集》讲至半途,忽然放下戒尺,目光扫过众弟子:“今日抽查家规,便从魏婴开始吧。”
满室寂静。谁都知道魏无羡两岁半就能背完蓝氏所有家规,这哪里是抽查,分明是想让他露一手。
魏无羡放下书卷,起身行礼,声音虽轻却清晰:“是,先生。”
“《雅正篇》第三章,述‘言’之规。”蓝启仁道。
“与人语,辞必逊;勿喧哗,勿妄言;失信者,罚抄百遍……”魏无羡一字不差背出,连标点停顿都与原文分毫不差,听得蓝景仪偷偷咋舌——他昨天背到半夜还磕磕绊绊的。
蓝启仁颔首,语气却转了方向:“九年前,你离姑苏那日,我曾给过你一份新增的家规,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连蓝曦臣都愣了愣。他竟不知叔父还给过阿婴特别的家规。
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轻轻点头:“记得。”
“背来听听。”
魏无羡挺直脊背,声音比刚才更柔了些,仿佛在念一首温暖的诗:
“一、晨起需饮温粥,勿贪凉;
二、风寒之日,必加衣,勿嫌烦;
三、背书累了,可歇半刻,勿硬撑;
四、若遇恶人,不必逞勇,先自保;
五、无论何时,记得有人盼你归家,勿独行太久。”
短短五条,没有一条关乎“雅正”,全是琐碎的叮嘱。蓝启仁写这些时,想必是记挂着他早产体弱,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满室弟子都听呆了。这哪里是家规,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疼惜。
蓝启仁看着魏无羡,眼神难得柔和:“当时你才三岁,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魏无羡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上的卷云纹:“先生把纸条塞进我怀里时说,‘这是给阿婴一个人的规矩,记不住会挨罚’。我怕被罚,就天天揣着纸条念,念着念着就记住了。”
其实他没说,那张泛黄的纸条,他一直夹在最常看的书里,哪怕后来回了魏氏,也从未离身。
蓝启仁喉结动了动,没再说“罚”字,只道:“这些年,遵得如何?”
“晨起温粥,从未断过;风寒加衣,有干娘们盯着;背书累了,会歇会儿;遇恶人……”魏无羡顿了顿,看向蓝忘机,“有忘机哥哥和大家护着,不用我逞勇;至于归家……”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蓝家二位夫人刚离开的方向,“我知道,姑苏一直是我的家。”
话音落下,雅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松了又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九年前那句“若遇恶人,不必逞勇”,叔父是说给阿婴听的。
江澄别过脸,耳根微红。他想起魏无羡每次生病都乖乖喝药,原来是打小就被这样叮嘱着长大的。
蓝启仁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抬手示意他坐下:“做得好。”
魏无羡刚坐下,就见蓝忘机悄悄往他手里塞了颗糖。糖纸是蓝氏特有的云纹样式,想必是早就备好的。
“含着,润喉。”蓝忘机的声音压得很低,耳尖却红了。
魏无羡剥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甜味慢慢散开,心里比糖更暖。
他忽然明白,蓝启仁今日考校的哪里是家规,分明是想告诉所有人——这孩子,是我蓝家放在心尖上疼的。
课间时,聂怀桑凑过来小声问:“魏兄,蓝先生也太偏心了吧?给你的家规全是疼人的话!”
魏无羡笑着晃了晃腿,裙摆轻轻扫过地面:“因为先生知道,我记不住太复杂的呀。”
远处,蓝启仁站在廊下,看着魏无羡和聂怀桑说笑,又看了看旁边默默递水给魏无羡的蓝忘机,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九年前那个攥着纸条、一步三回头的小不点,如今长大了。虽依旧瘦小,却眼里有光,身边有伴,也算是……没辜负那些琐碎的叮嘱。
风穿过雅室,吹动魏无羡的裙摆,像一片轻盈的云。他低头看着糖纸,忽然觉得,被蓝家这样“偏心”着,穿一辈子裙子,好像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