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阿砚便醒了。窗外窑口的火光比深夜时弱了些，却仍透着暖红，他披了件薄衫快步出门，远远就见江逾白已经守在观察口旁，手里攥着温度记录表。
“凌晨三点时温到一千二百二，现在稳在一千二百五，没偏差。”江逾白见他来，立刻递过表格，指腹上还沾着些炭灰——想来是夜里添柴时蹭上的。阿砚接过表仔细看了看，指尖划过工整的数字，抬头笑道：“辛苦你了，后半夜本该我来守。”
“我夜里醒得早，想着多盯会儿，你能多睡会儿。”江逾白说着，往窑膛里添了把细柴，火苗“噼啪”一声轻响，观察口的光又亮了几分。两人凑在口边往里望，秋瓷的暖褐釉色比昨日更明显了些，像是被火光揉进了几分焦糖色，冬瓷的青灰则藏在火光暗处，隐约透着冷润的光。
这时，阿柚端着两个白瓷碗走来，碗里是刚煮好的玉米糊，还卧着个溏心蛋。“先吃点东西，等会儿要提温到一千三，得保持精力。”她把碗递给两人，自己则凑到观察口前，看了片刻后说：“釉料开始融了，你看春瓷那处，浅绿里好像渗了点莹光。”
阿砚咬了口溏心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春瓷坯体边缘的釉料被火烘得微微发亮，像初春刚化的溪水上浮着的薄冰。“等升到一千三，釉料会融得更匀，到时候颜色才真的显出来。”他说着，拿出手机给周先生发了条消息，附上刚拍的观察口火光照：“窑温快到一千三了，釉色开始透了。”
没过多久，周先生的消息就回了过来，还带了张照片——是他书房里摆着的一套老青瓷茶具，配文道：“看你们的窑火，想起这茶具刚到手时的模样，也是这样透着灵气，等你们的四季瓷成了，我就用新瓷泡老茶。”
夏栀带着孩子们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阿松手里还拿着昨天的陶哨，一到窑口就凑过去吹了两声，脆生生的哨声里满是期待：“阿砚哥，今天能看到瓷坯变颜色吗？”
“再等两个时辰，等温度稳在一千三，就能看得更清楚了。”阿砚揉了揉他的头，转身往窑膛里添了些老松木——这是他特意留的柴，耐烧且火力稳，最适合给窑温收尾。夏栀则打开画板，昨天画的三幅窑火图旁，又多了幅清晨的温火图，她笔尖顿了顿，在图旁添了行小字：“一千二百五度，釉始润，光初透。”
周先生来得比预想中早，还带了个竹编篮，里面装着刚买的新鲜桃子和绿豆糕。“知道你们守窑辛苦，带点清爽的点心，解解暑气。”他把篮子递给阿穗，自己则凑到观察口前，眼睛亮晶晶的：“我昨天回去查了资料，老窑烧四季题材的瓷，最讲究‘火随季变’，你们这温度控制，倒真应了这个说法。”
“也是摸索着来，之前烧单季瓷时，总觉得釉色少点层次，这次试着按季节调温，希望能让四季的感觉更足。”阿砚说着，指了指温度表，“现在已经一千二百八了，再过半小时就能到一千三，到时候要稳上三个时辰，让釉料彻底融透。”
正午的太阳晒得窑边发烫，阿穗煮了冰镇的酸梅汤，装在粗瓷碗里给众人端来。孩子们坐在树荫下吃桃子，桃汁顺着指尖往下滴，阿竹还特意留了个最大的，递到阿砚手里：“阿砚哥，这个最甜，你吃了有力气添柴。”
阿砚接过桃子，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间解了暑气。他看向窑口的火光，又看了看身边忙碌的众人——周先生在和江逾白讨论温度曲线，夏栀在认真补画窑火细节，阿柚在整理明日开窑要用的工具，孩子们在树荫下追着蝴蝶跑，阿穗则在收拾装点心的竹篮。
“一千三了！”江逾白突然喊道，手里的温度表指着清晰的数字。众人立刻围了过来，凑在观察口前——窑膛里的火光已经成了亮红色，春瓷的浅绿像被淬了水，莹润得能映出火光；夏瓷的白透着暖，像盛夏午后的云；秋瓷的褐里掺了金，像晒透的麦穗；冬瓷的青灰则凝着冷光，像落雪后的远山。
“真好看……”周先生看得眼睛发直，伸手想碰观察口，又怕影响温度，只好收回手，“这要是开窑了，得多惊艳啊。”
阿砚笑了笑，往窑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接下来三个时辰，就靠它自己稳温了。等傍晚温度降点，我们再封窑，明天一早就开窑。”
夏栀放下画笔，看着画纸上四幅窑火图，忽然说：“等开窑后，我把四季瓷的样子也画下来，和这些窑火图贴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四季瓷记’了。”
周先生点点头，拿出手机对着观察口拍了张照：“我也要存着，等以后跟人说，我见证过一窑四季瓷的诞生，从添柴点火到温火候色，每一步都藏着心意。”
夕阳西下时，窑温慢慢降到一千二百五，阿砚和江逾白一起封了窑口，只留个小口透气。众人收拾好窑边的东西，准备回屋休息，阿砚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窑口——火光已经弱成了暖黄色，像老窑在轻轻呼吸。
他拿出《新叶记》，在昨天的文字后接着写：“千三度火融釉色，四时姿影渐分明。守窑的时光慢，却慢得值得，每一眼火光的变化，都是瓷坯在跟我们说，它在好好长大。明日开窑，盼四季如画，盼老窑不负时光。”
合上书时，窗外的月光刚好洒进来，落在书页上。阿砚想起明日开窑的场景，嘴角忍不住上扬——春的绿、夏的润、秋的暖、冬的静，很快就能在老窑里，见得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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