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土灶旁立着只旧风箱,铁皮包边已经锈出了红鳞,拉杆上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像块浸了油的琥珀。楚芽芽蹲在灶前添柴,风箱“呼嗒呼嗒”地喘着气,把火苗吹得旺旺的,映得她脸颊发烫。
“慢着拉,”奶奶系着蓝布围裙走进来,手里端着碗刚和好的面,“这风箱跟了我三十年,拉杆上的木节都磨平了,再使劲拽,怕是要散架。”她说着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火苗“腾”地窜高,把风箱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只扑腾翅膀的老母鸡。
楚芽芽握住风箱拉杆,木柄温润得像块暖玉,掌心能摸到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奶奶常年拉拽留下的指印。“奶,这风箱比我岁数都大?”她试着轻轻一拉,风箱发出“呼”的一声,火苗跟着跳了跳。
“比你爹都大,”奶奶用擀面杖擀着面,面团在案板上“咚咚”作响,“当年你爷爷用它给生产队烧大锅饭,后来分产到户,他背着风箱走了三里地才扛回家。你看这铁皮上的字,‘红星牌’,那会儿可是稀罕物件。”
楚芽芽凑过去看,铁皮上的红漆字已经斑驳,“星”字的最后一捺磨成了个小点,倒像颗歪歪扭扭的星星。风箱底部垫着块厚木板,边角被老鼠啃出了几个豁口,露出里面的棉絮——奶奶说那是为了挡风,当年用旧棉袄拆的,絮了三层,再冷的天也能把火吹得旺。
“拉快点,水要开了!”爷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径直走到风箱旁,接过楚芽芽手里的拉杆,“你奶总说我拉得太猛,可这风箱就得使劲拽,火苗才肯往上蹿。”他双手一合,拉杆“呼”地被拽到底,风箱肚子鼓得溜圆,灶膛里的火“噼啪”炸开,映得他满脸红光。
“老东西,就你懂!”奶奶嗔怪着,却往锅里下了把面条,“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就是靠这风箱给我家烧了三锅热水,你婶子们都笑你‘拉风箱比说情话有劲’。”
爷爷嘿嘿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风箱“呼嗒、呼嗒”的节奏快了半拍,像在应和。楚芽芽忽然发现,风箱拉杆与箱体连接处缠着圈铁丝,铁丝上挂着个小铜铃,拉的时候会“叮铃”响。“这铃是干啥的?”
“怕你奶奶听不见水开,”爷爷的声音透着得意,“有年她在里屋做针线活,水烧干了都不知道,锅差点烧穿。我就找了个旧铃铛挂上,拉风箱时铃一响,她就知道该关火了。”
奶奶往锅里撒了把青菜,白汽“噗”地漫出来,带着股清香。“就他能!后来那铃铛被你小叔子拽下来当玩具,他硬是翻遍柴房找回来,重新挂上时,铁丝都拧歪了。”她用筷子搅着面条,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楚芽芽摸着风箱侧面的铁皮,上面有块凹陷,像被什么重物砸过。“这是咋了?”
“你爹小时候淘气,站在风箱上够房梁上的糖罐,一脚踩空,把风箱踹凹了块,”奶奶叹了口气,又笑了,“你爷爷气得要揍他,结果自己拿着锤子敲了半宿,把凹处敲得勉强平了些,就是这铁皮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光溜样子了。”
说话间,爷爷已经拉得满头大汗,他把拉杆递给楚芽芽:“试试?要顺着劲儿,别硬拽。”楚芽芽学着爷爷的样子,双手握住木柄,慢慢往后拉——风箱“呼”地吸了口气,往前推时,“嗒”地吐出风,火苗应声摇摆。她越拉越顺,铃铛“叮铃叮铃”地响,和着水声、面香,像支热闹的小曲。
“对喽,就这样,”奶奶盛出面条,撒上葱花,“这风箱啊,跟人一样,你对它软和,它就给你好好干活。当年饥荒年,全队就这风箱能把火吹得最旺,煮野菜都比别家的香。”
爷爷蹲在灶门口,掏出旱烟袋,火镰“咔嚓”一响,火星落在烟锅里。“后来队里想买新的,我没舍得,这老物件有灵性,拉惯了,换个新的,手都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风箱铁皮上的纹路。
楚芽芽拉着风箱,忽然觉得这铁皮箱子像位老人,肚子里藏着好多故事:有爷爷追奶奶时的傻气,有爹小时候的淘气,有饥荒年的野菜香,还有无数个清晨的炊烟。风箱“呼嗒呼嗒”地喘着,把火吹得旺旺的,把日子也吹得暖暖的。
夕阳从灶房的小窗斜照进来,在风箱上投下道长长的影子,铁皮上的红鳞在光里闪着,像撒了把碎金子。楚芽芽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忽然明白奶奶为啥总说“老物件不能丢”——它们不是一堆铁和木,是日子熬出的浆糊,把一家几代人的笑声、汗水、牵挂,都粘在了一起,沉甸甸的,却暖烘烘的。
“拉慢点,面要烂了!”奶奶的声音混着风箱的“呼嗒”声飘过来,楚芽芽笑着松了点劲,铃铛的响声慢了下来,像在哼一首温柔的歌。灶膛里的火舔着锅底,把饭香送得老远,引得院外的小鸡都“咯咯”地叫着,往门口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