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老井台上的青石板
村头的老井还在冒着凉气,井台边的青石板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楚芽芽蹲在石板旁,用手指抠着石缝里的青苔,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这石板比村里最老的槐树还要年长,奶奶说,她嫁过来时,这石板就已经带着磨圆的边角了。
“芽芽,来帮把手!”二柱的声音从井绳那头传来,他正摇着轱辘往上提水桶,粗麻绳勒得肩膀发红。楚芽芽应声跑过去,抓住井绳另一头,两人合力把盛满水的木桶拽上来。桶沿晃出的水溅在青石板上,很快渗进石缝,只留下一圈深色的印记,像石板在出汗。
“这井台石板真怪,”二柱直起身,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天再热,摸上去都是凉的,跟敷了冰似的。”他跺了跺脚下的石板,发出“咚咚”的闷响,“下面怕是有空洞吧?”
楚芽芽趴在石板上听,果然听见底下传来隐隐的“滴答”声,像水滴落在空坛子里。村里的老人说,这井是明朝时挖的,石板下藏着暗渠,通着后山的泉眼,所以井水永远喝不完,石板也永远凉丝丝的。她小时候总爱趴在石板上写作业,石板光溜溜的,比桌子还平整,写着写着就趴在上面睡着了,醒来时脸上总印着石板的纹路,像盖了个印章。
井台上的石板被凿出了一圈凹槽,是方便水桶蹭水用的,凹槽边缘被磨得像玉石一样光滑。楚芽芽摸着凹槽里的刻痕,那是去年大旱时,村民们轮流打水,绳子在石板上勒出来的新印子,层层叠叠,像树的年轮。“你看这儿,”她指着一道特别深的刻痕,“这是三叔公的绳子勒的,他家的木桶最重,一次能装两桶水。”
二柱凑过去看,忽然笑出声:“那道歪歪扭扭的,肯定是你刻的吧?小时候总爱拿石头在这儿画画。”
楚芽芽脸颊发烫,那是她十岁那年刻的小鸭子,当时觉得刻得活灵活现,现在看只像个歪歪扭扭的疙瘩。她用脚把刻痕蹭了蹭,石板太硬,根本蹭不掉。“这石板比铁还结实,”她嘀咕着,“我爹说,当年日本人来村里,想炸掉老井,用炸药都没把这石板炸开,只崩掉了个角。”
她指着石板边缘一块缺角的地方,那里果然有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后来村里人用水泥补过,可补上去的那块总掉,最后还是找石匠凿了块新石板补上,你看,颜色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二柱蹲下来对比,果然,补上去的那块石板颜色浅一些,上面的青苔也少。“这老石板有灵性呢,”他感慨道,“去年我家的牛掉井里,就是踩着这石板爬上来的,平时那牛根本不敢上石板,那天跟疯了似的往上蹦。”
正说着,张奶奶提着铜吊桶过来打水,桶底在石板上“当啷”一声。“你们俩在这儿磨蹭啥?”张奶奶把桶放进井里,轱辘转得“吱呀”响,“这天眼看要下雨,还不赶紧把晒的麦子收了?”她的裹脚在石板上挪着小碎步,每一步都踩在石板最平整的地方,“我年轻时候,这石板上能晒满全村的麦子,谁家的麦子好,晒在最中间那块光石板上,那是最体面的事。”
楚芽芽想起小时候,每到麦收,井台石板就成了天然的晒谷场。各家把麦子摊在石板上,用木耙扒得匀匀的,石板凉,麦子不容易坏。孩子们就围着石板跑,玩“老鹰捉小鸡”,跑得急了,常有人在石板上滑倒,却从来摔不疼——石板虽然硬,却像铺了层软垫子似的。有次她摔破了膝盖,奶奶就用井水洗伤口,说“老井的水配老石板的凉,能消炎”,果然很快就好了。
井水“哗啦”一声灌满了吊桶,张奶奶吃力地往上提,楚芽芽和二柱赶紧过去搭把手。水桶刚离开井口,天边忽然滚过一声雷,豆大的雨点“啪嗒”砸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窝。“快跑!”二柱拉着楚芽芽往家跑,石板上的水越积越多,脚踩上去有点滑。
楚芽芽回头望,看见张奶奶正把吊桶里的水往石板上泼,雨水混着井水在石板上漫开,像一层流动的镜子。她忽然想起奶奶说的话:“这老石板啊,是咱村的根,水从井里来,人在石板上走,日子就这么一代一代过下去了。”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像在鼓掌。楚芽芽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这石板就像村里的日子,看着平平无奇,却藏着数不清的故事,磨不平的痕迹里,都是踏踏实实的生活。等雨停了,她还要来这儿,再摸摸那些凉丝丝的纹路,说不定能摸到爷爷小时候留下的脚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