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时,沈凝坐在江时宴的车里,指尖还残留着礼服上红宝石的微凉触感。
车窗外霓虹流转,映得她眼底情绪复杂,方才在宴会厅捏着那枚珍珠耳钉的力道,仿佛还留在指骨间。
“在想什么?”
江时宴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刚结束和顾老的简短交谈,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槟气息。
后视镜里,他的目光落在沈凝被香槟溅湿的裙摆上,眉头微蹙。
“先送你回去换衣服。”
沈凝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车窗边缘:“不用,我想先去个地方。”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江时宴,“你知道……七年前城东地块的前期规划负责人是谁吗?”
江时宴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侧头看她。
车内暖光勾勒出沈凝紧绷的下颌线,她眼底的执拗不像平日的疏离,倒像是藏着团亟待燎原的火。
“七年前的负责人是陆振庭,”他缓缓开口,声音沉了几分。“也就是陆辰的父亲。”
果然是陆家。
怪不得前世陆家那么费尽心思也要拿到最后的竞标。
沈凝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七年前母亲“意外”坠楼,正是陆振庭主导地块前期拆迁工作的关键期。
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施工事故,可她始终记得母亲出事前一晚,书房里彻夜未熄的灯,和桌角那份被揉皱的文件——上面赫然印着“城东地块”的字样。
“我想去母亲的旧书房看看。”
沈凝的声音有些发哑。
“她的遗物里,或许有线索。”
江时宴没多问,只是转动方向盘,将车拐向了老城区的方向。沈家老宅早已空置,院墙爬满爬山虎,月光透过枝叶洒在石阶上,像落了层碎银。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时,灰尘在光柱里浮动,空气里弥漫着旧时光的味道。
母亲的书房在二楼,推开门的瞬间,沈凝忽然停住脚步。
书桌上的台灯还保持着倾斜的角度,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她走过去,指尖拂过蒙尘的桌面,在书架第三层抽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那是母亲生前用来存放重要文件的盒子。
钥匙她一直收在贴身的项链里。
铜锁“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除了几份泛黄的合同,还有一本工作日志。
沈凝颤抖着手翻开,最新的一页停留在七年前那个雨夜,字迹因急促而显得潦草:
“陆振庭的环评报告有假,地块下有废弃化工管道,强行施工会有隐患……他威胁我闭嘴,说这是陆家的地盘……”
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却在模糊的墨痕里,倔强地显露出几行更显凌乱的字:“……沈志国(沈凝父亲)竟早已与陆家勾结。他收了陆振庭的好处,默许他们借沈家的名义压下周边居民的投诉……我和他争吵,他却说‘都是为了沈家’,让我不要再查……原来那些年家里突然宽裕的资金,早和这些腌臜事脱不了干系……”
日志从沈凝手中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
她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惊雷炸开——母亲的字迹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凿开了她记忆里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疑点。难怪母亲出事那天,父亲明明在家,却对她的行踪含糊其辞;难怪陆家在事后迅速“补偿”沈家一大笔钱,父亲坦然接受,甚至劝她“向前看”;难怪家族生意在那几年突然扩张,父亲却总对资金来源讳莫如深……
原来不是意外,是合谋。
而她的父亲,就是从沈家内部递出梯子,让陆家得以攀附而上,将所有肮脏的痕迹轻轻抹去的人。
“沈凝?”江时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捡起地上的日志,目光扫过那几行字,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沈凝猛地回神,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色:“他们联手把真相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陆振庭用沈家当挡箭牌,我父亲为了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最后连我母亲的命也成了他们掩盖真相的牺牲品。”
江时宴将日志放回木盒,轻轻合上盖子:“未必是死局。”
他抬眼看向沈凝,目光沉静而坚定。
“顾老启动城东项目,必然会重新核查当年的规划文件。只要能找到陆振庭伪造环评的证据,就能顺藤摸瓜,牵出你父亲和他勾结的痕迹。”
沈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老宅的轮廓在月光下像个沉默的巨人。
她想起母亲生前总说,书房的窗正对着东方,只要等,总能等到天亮。
此刻她终于明白,母亲写下这些字时,心里该有多绝望,却又在绝望里,悄悄留下了指向真相的微光。
“城东项目的竞标,陆家一定会不择手段。”
沈凝深吸一口气,眼底的脆弱被一种决绝取代。
“他们越是想抓住这块地,就越怕有人翻旧账。”
江时宴发动汽车,引擎的低鸣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江家也会参与竞标。”
他侧头看她,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不止为了生意,也为了……帮你把埋在地下的东西,挖出来。”
沈凝怔住,转头看向他。
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并肩而立的笃定。
前世她总觉得江时宴是站在对岸的人,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等她转过身,看到他伸出的手。
车驶离老巷时,沈凝回头望了一眼沈家老宅。
那扇漆黑的窗里,仿佛还映着母亲伏案书写的身影,带着未说出口的不甘。
这一次,她不会让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永远烂在土里。
而这场围绕着城东地块的战争,从今晚起,才算真正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