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风从破碎的窗棂钻进来,带着陈年的霉味和夜露。我坐在床边,手指摩挲着袖口里的铜制令符,边缘磨损的地方刮得生疼。
墙角的蛛网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地砖缝隙里长出几簇枯黄的草,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颜色。
忽然,窗外传来一丝异响。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那声音极轻,像一片落叶擦过窗纸,但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格外刺耳。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扇破旧的木窗。片刻后,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来人穿着太监的深色衣裳,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没动,低头咳了一声,像是被风呛到了。那人果然上当,慢慢向我靠近。
等他走到三步之内,我猛地起身,一脚踢在他膝盖上。他闷哼一声,身形一滞。我趁机伸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扭。短刀“当啷”落地。
他反应也快,另一只手掏出一把匕首,朝我咽喉刺来。我向后一仰,匕首擦着喉咙划过,带起一缕发丝。
我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个转身,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已抽出他腰间的佩刀,一刀刺入他咽喉。
血溅在我袖口上,温热的,带着腥气。
我蹲下身,翻了他的衣襟。他在胸前摸出一封密令,火漆未封,看来是刚拿到手的。
我展开密令,太后亲笔写的几个字映入眼帘——“三日后赐死”。
我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冷得像冰。
原来,您连这最后的脸面也不肯留。
我把密令藏进袖中,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渍。指尖触到脸颊时,才发现自己竟在笑。
笑声低沉,带着几分讽刺。太后啊太后,你可知道我曾在母族覆灭那日,跪在父皇殿前求他收回成命?那时你也在场,说了一句“皇家无情”,劝我放下执念。
如今轮到你对我下手,倒是比当年父皇还要干脆。
我站起身,将刺客的尸体拖到角落,用锦被盖住。然后走到墙边,取出胭脂,在墙上画出一道曲线。
这是雪筠阁的密语,只有江云澜认得。我画的是“三更天启,按图索骥,速退”。
意思是,我知道太后要动手了,让他按原计划行事。
我收起胭脂,低声呢喃:“你该动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守卫换班。我回到床边坐下,将令符藏好,闭上眼。
这一夜,终究还没完。
偏殿地牢,铁链叮当作响。
秦芷被锁在石壁上,双手被铁铐扣住,脚踝也被铁链拴着。她挣扎了一整晚,手腕早已渗出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暗红。
守卫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雪筠阁阁主也不过如此。”
她喘着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不会懂……她不会输。”
她低声呢喃:“殿下,我等你来救我。”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沈如霜来了。
她穿着鹅黄裙衫,提着一盏宫灯,柔声道:“秦姑娘,何必受这苦?只要你开口求我,我或许能说动皇上放你一条生路。”
秦芷抬头看她,眼神像刀子一样,“你真以为,你能取代殿下?”
沈如霜轻轻一笑,“我不是要取代她,我只是想让她明白,太子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身上。”
“呵。”秦芷冷笑,“你以为殿下在乎太子的心?她在意的,是你凭什么配拥有它。”
沈如霜笑容微僵,“你不懂。”
“我不懂?”秦芷嗤笑,“我比谁都懂。殿下嫁入东宫那天,我就在她身边。她没掀红盖头,不是因为不高兴,是因为她不愿争。她以为只要她退一步,太子就能安心做他的储君。可你们呢?你们一次次逼她,一次次伤她,直到她再也无路可退。”
沈如霜沉默了。
秦芷继续道:“现在她被困冷宫,你以为她会束手就擒?错了。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她若要走,这皇宫拦不住她;她若要杀,这天下无人能逃。”
沈如霜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秦芷笑了,“殿下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棋盘上的执棋者。而有些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沈如霜咬紧嘴唇,转身离去。
我站在墙角,拨开锦被,取出断箭与密钥。
指尖抚过砖缝,找到那个凹陷处。按下之后,机关咔哒作响,墙砖缓缓滑开,露出一小段向下阶梯。
微光从密道深处透出来,映照我的侧脸。我望着那道光,轻声道:“棋还没下完。”
转身回屋,烛火摇曳。
我蹲下身,指尖抚过刺客的衣料。这是内廷常用的青黑色,可袖口的绣线比宫人用的细了半分——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穿的是金丝捻的线。
我扯开他的领口,果然看见一道朱砂印记。是御前掌灯人的暗记。原来她连父皇留下的人都信不过了。
外头风声又起,我起身关窗。手指刚触到窗棂,忽觉不对劲。方才那风里,有股淡淡的檀香。
这冷宫多年没人来,哪来的香?
我快步走到墙角,掀开锦被。刺客腰间别着一截竹管,已经裂开了口。我把断面凑近鼻尖,香气正是从这里出来的。
这不是普通的迷香。
我盯着那管粉末看了半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我吹熄烛火,贴着墙根挪到门边。铜锁还挂着,可门槛下渗进一丝异样的潮气。有人在门外洒了水。
他们想逼我躲进屋内,再放毒烟熏我。
我冷笑一声,转身从床底抽出一个铁盒。阿芜走前留下的东西,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把盒子贴着门缝推出去,又退到角落藏好。
不多时,门缝下涌进一股白烟。我屏住呼吸,看着烟雾在屋里盘旋。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一左一右,举着刀往屋里探。
我等他们跨过门槛,猛地扯动藏在墙角的绳索。屋顶的吊灯轰然砸下,正中一人后颈。另一人本能地转头,我已扑上去,一刀划开他的喉咙。
血喷在我脸上,温热的,带着腥甜。
我抹了把脸,从尸体上剥下外袍披上。又往自己衣襟里塞了些药粉。这才打开门,朝冷宫深处走去。
月光穿过云层,照出一条小径。直通向冷宫最深处的废井。
那是江云澜上次送信时提到的地方。
井口边的青苔被人踩出一道痕迹。我蹲下身,果然在石缝里找到一枚玉扣。
玉扣背面刻着雪筠阁的暗纹。
看来江云澜已经来过。
我握紧玉扣,听见井底传来一阵细微的敲击声。
三短两长。
是自己人的信号。
我把玉扣抛进井里,轻声说:“苏皖在此。”
井底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片刻后,一个身影顺着绳索攀了上来。
“殿下。”那人压低声音,“属下奉命在此等候多时。”
我点头,“密道可用?”
“可通至东宫西侧水井,但……”他迟疑了一下,“太后已在那边布下重兵。”
“我知道。”我淡淡道,“所以我不会走那里。”
他愣住了。
我转身望向冷宫外的方向,“我要去的地方,是太后以为我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夜风拂过,我袖中的密令沙沙作响。
三日后赐死。
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谁先送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