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民国十三年的上海总在下雨。沈清辞躲在旗袍店的试衣间里，听着外面巡捕的皮鞋声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打在玻璃上，像极了第一世火盆里炸开的火星。他怀里揣着刚印好的报纸，头版标题用黑体字写着：《顾氏军阀走私军火，沪上百姓危在旦夕》。

“沈记者，顾少爷请您去喝杯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试衣间外，声音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沈清辞捏紧报纸，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从他决定揭露顾家黑幕的那一刻起。他推开门，看见顾晏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脸与记忆里的将军重叠，却多了几分纨绔的慵懒。

“沈记者的文章写得不错。”顾晏抬眼，烟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尤其是描写我父亲的那段，很生动。”

沈清辞没说话，转身想走，却被保镖拦住。顾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指尖的烟草味混着古龙水的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涌。“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是沈清辞第二次被顾晏囚禁。第一次是在将军府的演武场，他心甘情愿留下学剑；这一次是在顾公馆的阁楼，他像笼中鸟，日夜盼着逃离。

顾晏对他很好，好得让他心慌。他让人把阁楼改成画室，买来了最好的颜料和画布；知道他爱吃甜的，每天让厨房做桂花糕；甚至在他夜里被噩梦惊醒时，会坐在床边，沉默地陪着他到天亮。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清辞把画笔扔在地上，颜料溅了顾晏一身。

顾晏弯腰捡画笔，白色西装上的油彩像绽开的花。“想让你留下。”他的声音很轻，“清辞，别再写那些东西了，我养你。”

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眼睛，突然觉得可笑。“顾晏，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吗？”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一道浅疤——那是第一世被火灼到的痕迹，“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可以随意豢养的宠物！”

顾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伸手想碰那道疤，却被沈清辞狠狠打开。“别碰我！”

那天之后，顾晏不再提让他留下的事，却也没放他走。沈清辞开始绝食，身体日渐消瘦，夜里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总是梦见火海里顾晏扑过来的身影，和那句被风声淹没的话。

顾晏来看他时，他正发着高烧，嘴里胡乱喊着“师父，别过来”。顾晏突然红了眼眶，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抖得厉害：“清辞，我在。”

迷迷糊糊中，沈清辞感觉有人在吻他的额头，带着眼泪的咸味。他想推开，却被抱得更紧。“清辞，对不起，我错了。”顾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第一世我没护好你，这一世，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他看着顾晏泛红的眼眶，突然明白那句被风声淹没的话是什么。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原来这纠缠的不止是自己。

他开始偷偷观察顾晏。看他对着账本时皱眉的样子，看他处理公务时严肃的侧脸，看他深夜站在窗前抽烟，背影落寞得像北境的雪。他发现这一世的顾晏，其实和第一世一样，都被困在身不由己的牢笼里。

他的画笔下开始出现顾晏的身影。穿着西装的他，抽烟的他，皱眉的他，每一笔都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这些画不再被藏起来，而是摆在画架上，像在无声地承认什么。

顾晏发现这些画时，眼睛亮得像孩子。他小心翼翼地问：“清辞，这是……”

“随便画画。”沈清辞别过脸，耳尖却红了。

顾晏突然笑了，那是沈清辞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消融，带着春日的暖意。“画得很好。”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清辞的发梢，“比我想象中好看。”

那天晚上，沈清辞在日记里写下：“也许，这一世可以不一样。”他开始尝试接受顾晏的好意，会吃他带来的桂花糕，会听他讲公司的趣事，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

他们在月光下散步，顾晏会牵着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等这件事结束，我带你去北境。”他指着天上的月亮，“听说那里的雪，比上海的雨干净。”

沈清辞点头，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他开始准备那封未寄出的信，这一次，他想写完开头那句“阿晏，其实我……”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顾晏的对手截获了他收集的证据，却故意送到顾晏面前，谎称是沈清辞转交的。顾晏冲进阁楼时，沈清辞正在写那封信，笔尖刚落在“爱”字上。

“所以，你对我的好，都是装的？”顾晏把证据摔在他面前，眼眶通红，“沈清辞，你就这么恨我？”

沈清辞看着那些伪造的签名，突然笑了。他把信纸揉成团，扔进废纸篓。“是，我恨你。”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晏的眼睛，“恨你第一世放火烧我，恨你这一世囚禁我，顾晏，我从没爱过你。”

顾晏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后退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好，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顾公馆遭了偷袭。枪声响起时，沈清辞正坐在窗前，看着顾晏的书房亮着灯。他突然想起第一世火海里的场景，心脏猛地一缩。

他冲出阁楼，看见顾晏正和刺客缠斗。一支枪对准了顾晏的后背，沈清辞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子弹穿透身体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像极了第一世顾晏肩胛流的血。

“清辞！”顾晏抱住他倒下的身体，声音撕心裂肺。

沈清辞看着他哭红的眼睛，突然觉得很安心。他抬手，想摸一摸顾晏的脸，却没了力气。“阿晏，信……在废纸篓里……”

他没能说完那句话。意识消散前，他听见顾晏在他耳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原来他早就看过那本日记，早就知道他没说完的心意。

顾晏在废纸篓里找到那个纸团时，血滴在“爱”字上，晕开一朵红色的花。他抱着沈清辞冰冷的身体，在漫天火光里笑出了眼泪。这一世，他还是没能护住他。

后来，有人说看到顾司令的独子抱着一具尸体，走进了黄浦江。江水很冷，像极了北境的雪，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对着他说“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