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餐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长长的金色光影。一张不算太大的圆形餐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还有一瓶已经打开、醒得恰到好处的红酒。气氛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元宝站在餐厅门边,手臂上的绷带换成了更轻便的敷料,藏在黑色长袖衬衫下。他穿着西装,只是此刻站得笔直,脸上惯常的嬉笑收敛了不少,目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谨慎,看向独自坐在桌边、正自斟自饮的凌薇。
凌薇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丝质的烟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她没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色液体,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朦胧。
袁宝“大小姐,您找我?
”元宝开口,打破了沉寂。阿忠通知他来这里时,只说是大小姐吩咐,没说什么事。这阵仗……不像有任务,更不像寻常吃饭。
凌薇这才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凌薇“坐。”
元宝迟疑了一下,依言走过去坐下,但只坐了半边椅子,腰背依旧挺着,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姿态。
凌薇拿起酒瓶,又取过一个空的高脚杯,不由分说地倒了半杯,推到他面前。
袁宝“我不喝酒,大小姐。”手上还有伤,医生嘱咐了,忌口。”
凌薇“红酒,活血。”一点点,不碍事。”
她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晃了晃,然后抿了一口。灯光下,她修长的脖颈线条流畅,喉间微微滑动。
元宝看着她。她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也比平日少了些冰冷,多了点……难以形容的迷离。她喝酒了,而且可能不止一杯。
凌薇“今天没什么事,你上次的任务,虽然出了岔子,但总算把东西带回来了。我父亲那边,也算有个交代。”
元宝心里琢磨着她这话的意思。算是……庆功?还是又一轮试探的前奏?
袁宝“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大小姐给我机会,我阿宝哪有今天!那点小伤,不碍事!”
凌薇没接这话,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蒸鱼,慢慢吃着。动作优雅,但元宝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凌薇“吃。”
元宝这才拿起筷子,也夹了点菜。味道很好,但他食不知味,心思全在对面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身上。
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凌薇吃得很少,酒却喝得不少,一杯很快见底,她又给自己续上。那瓶红酒,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瓷盘的轻响。夕阳渐渐沉下去,窗外华灯初上,庄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薇“阿宝。
”凌薇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
袁宝“在,大小姐。”
凌薇却笑了,很轻很淡的一个笑,转瞬即逝。“
凌薇放松点。现在不是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
元宝讪讪地笑了笑,稍微松了松肩膀,但神经依旧绷着。
凌薇“你上次说,你是南边山里长大的,吃百家饭?”
袁宝“是,是啊。”
凌薇“山里……是什么样的?”
凌薇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神因为酒意,少了平日的锐利审视,多了些飘忽的好奇,像个听故事的孩子。
元宝心里飞快地编织着谎言,脸上却露出追忆的神情,还掺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苦涩。
袁宝“穷山恶水呗。石头多,田地少,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几颗粮食。小时候,东家给口粥,西家给块馍,就这么混着长大。”
凌薇“你父母呢?”
袁宝“早没了。”“我爹在我记事前就没了,说是下矿塌方,人都没找全。我娘……把我拉扯到七八岁,一场大病,也没了。”
这些背景资料,是军方为他精心编造的,细节丰富,经得起查。他说起来,自然而然地带入了情绪。
凌薇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精让她的眼尾有些发红。
凌薇“然后呢?你那么小,怎么活?”
袁宝“偷鸡摸狗,啥都干过。”掏鸟蛋,抓田鼠,有时候饿急了,去地里扒人家还没熟的红薯,被人追着打,满山跑,
袁宝“后来大点儿,就去镇上混,给人看场子,当打手,什么都来。“那时候不懂事,觉得拳头硬就是道理。为了一口吃的,为了一点钱,什么事都敢干。
凌薇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脚。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瓶里的酒快见底了。“
凌薇就没想过……做点正经事?”
袁宝“正经事?”大小姐,您说的是读书识字,还是进厂打工?我那地儿,饭都吃不饱,谁有那闲心?有把子力气,能打,能吓住人,就能混口饭吃。这就是我们那儿的‘正经事’。”
袁宝不像您,生来就什么都有。我们这种人,活着就得拼命,从狗嘴里抢食。”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粗鲁,带着底层挣扎出来的戾气。凌薇听了,没有生气,反而怔了怔,眼神有些飘远,喃喃重复。
凌薇“生来就什么都有……”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让她的脸颊更红了,眼神也更加迷离。
她放下杯子,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托着腮,歪着头看元宝。这个姿态,少了许多平日的距离感和防备,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娇憨。
凌薇“那你……杀第一个人时,怕不怕?”
元宝心里猛地一沉。来了,最核心的试探。他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属于“阿宝”的眼神,一个真正见过血、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的眼神。但这锐利只持续了一瞬,就被一种混杂着狠厉、后怕和刻意伪装的麻木所取代。
袁宝“怕?”怎么不怕?尿都快吓出来了。”
他自嘲地笑笑,拿起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红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像是需要酒精壮胆,也像是为了贴合此刻“倾诉”的氛围。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
袁宝那是个老对头,抢了我们看场子的生意,还打伤了我一个兄弟。老大发了话,要做了他。”
袁宝“我跟踪了他三天,在一个巷子里下的手。用的是砍刀……血喷出来,热的,溅了我一脸。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