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文第一次见到张桂源，是在城南那家叫“雾里”的清吧。
彼时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跨国会议，领带松了半截，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靠在吧台边听助理汇报下周行程。酒吧里灯光昏沉，爵士乐混着酒精味飘过来，他本没心思留意旁人，直到视线扫过角落——那个穿米白色针织衫的少年，正低头擦着玻璃杯，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尤其是下颌线到耳后的弧度，像极了沈知言。
沈知言，杨博文放在心尖上五年的白月光，三年前出国深造，临走前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定下来”。这三年，杨博文把公司版图扩了三倍，把公寓里沈知言的东西收进储藏室，却没改掉睡前看他照片的习惯。
“他叫什么？”杨博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拿出平板翻资料：“杨总，叫张桂源，大学生，在这里兼职打工，家境一般，成绩挺好的。”
杨博文指尖敲了敲吧台，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去跟他谈，让他辞了这里的工作，以后跟着我。”
助理愣了一下：“杨总，您是想……”
“月薪五万，包吃住，不用做别的，陪我。”杨博文的视线没离开张桂源，少年刚好抬起头，灯光落在他眼底，像盛着一汪浅湖，清澈得晃眼。和沈知言的清冷不同，张桂源的眼睛里带着点怯生生的软，却偏偏长了张和沈知言几乎复刻的脸。
这就够了。杨博文想，他要的从来不是替代品，只是一个能让他在深夜里，不至于空得发慌的“影子”。
张桂源来杨博文身边的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攥着个旧帆布包，站在杨博文那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顶层公寓里，像只误入狼群的小鹿。
“杨先生，您说的‘陪’，具体是做什么？”他声音有点发紧，却努力挺直脊背，眼神里带着点警惕。
杨博文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等张桂源局促地坐下，他才慢悠悠开口：“很简单，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现在去把那件灰色的羊绒衫换上。”他指了指卧室门口挂着的衣服，那是沈知言最喜欢的牌子和款式，三年前他买了两件，一件被沈知言带走，一件一直挂在衣柜里。
张桂源愣了愣，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指尖碰了碰那件柔软的羊绒衫，又回头看了眼杨博文。男人靠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太过专注，甚至带着点侵略性，让他莫名心慌。
但他还是换了。羊绒衫很合身，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长度到臀部，衬得他肩窄腰细，转过身时，杨博文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
太像了。尤其是从背后看，连走路时肩膀微微晃动的幅度，都和沈知言如出一辙。
“过来。”杨博文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张桂源走过去，刚站定，就被杨博文伸手拽进怀里。男人的手臂很有力，圈得他很紧，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烟草的气息，让他浑身僵硬。
“别动。”杨博文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就这么待一会儿。”
张桂源僵着身子，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胸腔的起伏，还有心脏的跳动。他不知道杨博文为什么要找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替代品”能做多久，但五万块的月薪，足够他支付母亲的医药费，足够他读完剩下的大学课程。
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当是在打工，只是工作内容特殊了点。
日子就这么过着。杨博文很少对他提要求，大多数时候，只是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他工作时，张桂源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他应酬回来，张桂源就递上一杯温蜂蜜水；他深夜失眠，张桂源就陪着他坐在落地窗前，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天快亮。
杨博文会给张桂源买很多东西，衣服、鞋子、手表，全是沈知言喜欢的牌子。张桂源从不主动要，杨博文买什么，他就穿什么，只是每次穿上那些衣服，他都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顶着别人的脸，穿着别人的衣服，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有一次，杨博文带他去参加一个商业晚宴。张桂源穿了件黑色西装，是杨博文特意让人定制的，和沈知言当年参加晚宴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晚宴上，有人过来敬酒，看着张桂源，笑着对杨博文说：“杨总，这位是……沈先生回来了？”
杨博文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倒是张桂源先开口，声音平静：“我叫张桂源，不是沈先生。”
那人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杨博文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脸色不太好。张桂源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突然开口：“杨先生，我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
杨博文睁开眼，看向他：“你想说就说，没人拦着你。”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点莫名的火气。
张桂源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我是替代品，但是……我还是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
杨博文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张桂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冷。
从那天起，杨博文对张桂源的态度变了。不再只是让他“待着”，而是开始对他提更多要求。
“明天起，早上六点起床，跟我一起晨跑。”
“把头发留长点，别剪太短。”
“学会做奶油蘑菇汤，沈……我喜欢喝。”
每次说到“沈知言”，杨博文都会刻意顿一下，像是不愿意在张桂源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又偏偏控制不住地把对沈知言的所有习惯，都强加在张桂源身上。
张桂源都一一照做。晨跑时，他跟不上杨博文的速度，却咬着牙坚持；留长发时，同学都笑话他像个女孩子，他也只是默默把头发别到耳后；学做奶油蘑菇汤，试了十几次，手被烫了好几个水泡，终于做出了杨博文说的“那个味道”。
那天晚上，杨博文喝了两碗汤，看着张桂源手腕上的烫伤，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男人的掌心很暖，覆在他的烫伤处，有点疼，却又有点痒。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博文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张桂源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只好小声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杨博文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神复杂：“张桂源，你就这么听话？”
张桂源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男人的眼底很深，像藏着一片海，他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看不到他的情绪。
“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他老实地回答。
杨博文的眼神暗了暗，松开他的手，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你可以提要求，除了离开我。”
张桂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不该对这份“替身”的关系抱有任何期待，可杨博文偶尔流露的温柔，还是让他忍不住心动。
他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总是把他当影子的男人了。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沈知言回国那天，被彻底打破。
那天下午，张桂源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杨博文的手机响了。他本来没在意，直到听到杨博文的声音——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带着点慌乱，又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喜悦。
“知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我现在就去接你。”
杨博文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走，甚至没看厨房里的张桂源一眼，只留下一句“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张桂源站在厨房里，手里还握着炒勺，锅里的菜已经糊了，发出刺鼻的味道。他关掉火，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沈知言回来了，他这个“影子”，也该退场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杨博文见到沈知言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换了件衣服，打车去了机场。他没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杨博文快步走向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沈知言比照片上更清瘦，气质清冷，和杨博文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像极了一对璧人。
杨博文伸手抱了沈知言，很紧，像是怕他再走掉。沈知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说了些什么，杨博文的脸上露出了张桂源从未见过的笑容。
那一刻，张桂源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转身离开，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回到公寓，把杨博文给买的那些衣服、鞋子，全都收拾进箱子里，又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解约书”。其实他早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没勇气拿出来。
晚上十一点，杨博文回来了。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是沈知言最喜欢的那款，和他身上的雪松味混在一起，格外刺眼。
张桂源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那份解约书，看到杨博文进来，起身递了过去：“杨先生，这是解约书，我签字了。”
杨博文的脚步顿住，看着他递过来的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沈先生回来了，我该走了。”张桂源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几个月，谢谢你的照顾，工资我会尽快还你。”
杨博文没接解约书，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谁让你走的？我同意了吗？”
“杨先生，我是个替身，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影子，留着也没用了。”张桂源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杨博文拽得更紧。
“替身？”杨博文的眼神变得凌厉，“张桂源，你以为你只是个替身？”
“不然呢？”张桂源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让我穿沈先生的衣服，留沈先生的发型，做沈先生喜欢的菜，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要我学他。杨博文，我不是沈知言，我是张桂源！”
这是他第一次叫杨博文的名字，没有尊称，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愤怒。
杨博文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想说不是的，他早就不在乎张桂源是不是沈知言的影子了，他在意的是张桂源这个人，是那个会在晨跑时跟不上他却咬牙坚持的张桂源，是那个为了学做汤被烫得满手水泡却不吭声的张桂源，是那个即使知道自己是替身，却还是会偷偷对他好的张桂源。
可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让你留下，你就必须留下！”
他习惯了用强势掩饰自己的真心，习惯了用命令来表达自己的在意，却忘了，张桂源不是沈知言，不会无条件地包容他的所有脾气。
张桂源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杨博文，你真自私。你把我当影子，现在又想把我困在你身边，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用力甩开杨博文的手，后退一步，指着门口：“我已经决定了，这就走。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他转身就想往门口走，却被杨博文一把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别走，张桂源，别走。”杨博文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在张桂源面前示弱，“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替身，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铃突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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