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推开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春联的铁闸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和淡淡樟脑丸味道的暖意瞬间包裹了犀利妹。这味道，是“家”最具体的诠释，却让她鼻尖猛地一酸。

“犀利妹！回来啦！”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徐妈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着油渍，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眼圈瞬间就红了，“瘦了！黑了！但精神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她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仿佛这四个字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紧接着是飞sir，从里屋快步走出，平时总是乐呵呵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激动和心疼，他搓着手，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又似乎怕碰碎了她，最终只是重重地点头：“回来就好！快，快进屋！你妈煲了你最爱的老火汤！”

五年级的徐家希（小希）像个小炮弹一样从房间里冲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本漫画书。他跑到姑姑面前，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却不像从前那样直接扑上去要抱抱。他停住了脚步，仔细地看着犀利妹，小声地、带着点试探地问：“姑姑？你…你真的好了吗？”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像对待一件刚修补好的、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犀利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离家去特训营三个月，家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而之前那场因情伤引发的自杀未遂，更是给这个平凡却温暖的家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她看到母亲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父亲鬓角的白发也添了许多，就连小希，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眼神里都多了一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虑和谨慎。

愧疚感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为了自己那段飞蛾扑火般的感情，让最亲最爱的人承受了多大的煎熬？他们为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刺激到她。这份小心翼翼，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

“飞sir，老妈，小希……” 犀利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她强扯出一个笑容，弯下腰，轻轻地、却是实实在在地抱住了小希，感受着孩子温软的身体，低声道，“姑姑没事了，真的。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又抬头看向父母，眼中是深深的歉意，“对不起。”

“傻女！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徐妈妈立刻打断她，用手背抹了下眼角，努力扬起更大的笑容，“回来就好！快，洗手吃饭！汤都煲好了，给你补补！”

饭桌上的气氛是久违的热闹，却又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轻松。徐国安（大哥）也赶回来了，努力讲着警署里的趣事逗大家开心。徐妈妈不停地给犀利妹夹菜，堆得碗里像小山一样高。飞sir则关心地问着训练营苦不苦，有没有受伤。

犀利妹努力回应着，笑着，讲述训练营里一些不那么沉重的片段，比如如何克服恐高完成索降，如何在泥泞里和队友互相扶持。她表现得开朗、积极，甚至带着点小幽默。她刻意收敛了身上那股在警署和训练营里磨砺出的锐利锋芒，试图找回一点从前那个“小太阳”的影子，想让家人安心。

然而，正是这种“努力”，让徐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笑得没心没肺。她的笑容是克制的，带着一种经历过大悲之后的沉淀。她说话条理清晰，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不易接近的气场。那个曾经像一团火、活力四射、有点小迷糊却总是充满干劲的犀利妹，仿佛被生生抽走了一部分灵魂，留下了一个更加成熟、稳重、却也让人心疼的躯壳。

二哥徐国良看着妹妹沉静地给父母盛汤，动作熟练而妥帖，完全不像从前那个会被自己吐槽“毛手毛脚”的小妹。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于她的成长，又无比怀念那个会跟他抢鸡腿、会咋咋呼呼吐槽工作的妹妹。他灌了一大口啤酒，闷声道：“犀利妹，你…真的长大了。” 语气里没有欣慰，只有沉重的心疼。

徐妈妈偷偷别过脸去，抹掉再次涌出的泪水。女儿越是这样“懂事”，越是这样“稳重”，她就越能想象到女儿在训练营里咬着牙承受了多少，在情伤里独自吞咽了多少苦水。这份被迫的快速成长，代价太大了。

“哼，长大？是给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逼出来的！” 飞sir突然重重地放下酒杯，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他没指名道姓，但在座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好好的一个女仔，开开心心出去，差点…差点就……”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电视柜上那个被刻意挪到角落的、曾经放着她和Kingsley合影的相框位置。

小希也放下了筷子，小声地、带着点愤愤不平地说：“姑姑，那个Professor King是坏人！他让你伤心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直白，他把所有的愤怒都指向了那个让最爱的姑姑痛苦的人。

饭桌上原本刻意维持的轻松气氛瞬间凝固。犀利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她没有反驳父亲和侄子，也没有为Kingsley辩解。她只是轻轻地、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像是对家人的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对！过去了！我们犀利妹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徐妈妈立刻接话，试图打破沉重的气氛，但语气里的斩钉截铁，也彻底表明了徐家对景博、对景家的态度——绝无可能。那道因女儿几乎殒命而划下的鸿沟，已经深如天堑。景家所谓的门第、财富、光环，在徐家人眼中，此刻只剩下冰冷、势利和差点害死女儿的罪恶。他们对景家的不满，已经从最初的不认同，变成了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提防。

晚饭后，犀利妹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徐妈妈想帮忙，被她轻轻推开：“老妈，您歇着，我来。” 水流冲刷着碗碟，发出哗哗的声响。厨房的灯光下，她挺直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客厅里，徐国安压低声音对父母说：“看清楚了？犀利妹是硬扛着。她心里那道坎，没那么容易过去。以后在家里，谁都别再提那个名字，也别再提景家，一个字都别提！就当从来没这个人！”

徐爸爸沉着脸点头。徐妈妈看着厨房里女儿忙碌却沉默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对女儿无尽的心疼和对景家无法消弭的怨愤。

小希则跑回房间，拿出画笔，在一张纸上用力地画了一个大大爱心，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姑姑加油。

家，依旧是温暖的港湾，接纳了她所有的伤痕。但港湾里的人们，心上的伤口和警惕，却因为她的“回来”和“改变”，变得更加深刻。那份对景家的不满，已然融入骨血，成为了徐家保护自家女儿最坚硬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犀利妹在厨房的水声中，感受着身后家人沉默的守护，眼眶发热。她必须好起来，必须更强，为了这些用尽全力爱她、护她的人。她擦干最后一个碗，也擦掉了眼角那点温热的水汽。路还很长，但这一次，她的铠甲，是家人和自己共同铸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