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是在去工地勘察的路上出事的。
那天海面上起了大雾,工程车在盘山公路上打滑,翻进了百米深的悬崖。消息传来时,陆星辞正在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手里的童话书“啪”地掉在地上,封面印着的城堡裂成了两半。
他赶到事故现场时,警戒线外已经围满了人。海风卷着咸涩的雾,吹得他单薄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像层冰冷的铠甲。警察拦住他,说下面还在搜救,让他再等等。
“等?”陆星辞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般的尖锐,“我怎么等?她在下面啊!”
他挣开警察的手,跌跌撞撞地往悬崖边跑。碎石划破了他的膝盖,渗出血来,他却像没知觉一样,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往下看。
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海浪拍击崖壁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苏念安的遗体被抬上来时,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有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是他当年在上海展馆没送出去的那枚。
陆星辞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缩回。太冰了,比高三那年的雨还冰,比加拿大的冬天还冰。
“念念,”他蹲在地上,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抖得不成调,“你起来啊,我们说好要一起看女儿毕业的……”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海风卷着雾,钻进他的衣领,冷得他骨头缝都在疼。
葬礼那天,天放晴了。阳光刺眼,栀子花开得正盛,香得让人窒息。女儿穿着白色的小裙子,手里捧着妈妈最喜欢的栀子花,睁着大眼睛问他:“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陆星辞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眶通红:“是,妈妈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把苏念安的骨灰埋在了海边那栋房子的阳台下,就在那丛栀子花旁边。墓碑上没有刻字,只放了块石头,是他们当年在沙滩上捡的,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
从那天起,陆星辞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笑,不再说话,每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手里总拿着那本素描本,一页页翻着,指尖划过她的画像,像是在触摸易碎的梦。
女儿问他:“爸爸,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他点点头,把女儿抱进怀里:“爸爸要去找妈妈了,你要好好长大,替爸爸妈妈看遍这个世界,好不好?”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小手擦掉他的眼泪:“爸爸,你告诉妈妈,我会听话的。”
陆星辞给女儿办完转学手续,送到了林泽宇家。他看着女儿抱着林泽宇的腿,怯生生地挥手跟他说再见,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照顾好她。”他拍了拍林泽宇的肩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回到海边的房子时,已经是深夜。月光洒满阳台,藤椅还在吱呀作响,像是苏念安在跟他说话。他走到阳台边,看着下面翻涌的海水,浪尖泛着银辉,像她当年婚纱上的碎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和苏念安同款的戒指。他把戒指套进自己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
“念念,”他笑着说,眼泪却掉了下来,“我来陪你了。”
他张开双臂,像只折翼的鸟,纵身跳进了翻涌的大海。
海浪瞬间吞没了他,带着咸涩的气息,把他往深处拖。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苏念安,穿着白裙子,站在梧桐树下对他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陆星辞,”她说,“我们回家。”
“好。”他笑着回答,任由海水灌满喉咙。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海边发现了两具相拥的遗体。男人紧紧抱着女人,十指相扣,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朝阳下闪着光,像两颗永不分离的星。
阳台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空荡的藤椅上,像撒了把碎雪。风穿过房子,带着海的气息,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后来,女儿长大了,成了像妈妈一样的建筑师。她在海边建了座灯塔,塔顶的光永远亮着,照向那片翻涌的海。
有人问她,灯塔是为了什么。
她笑着说:“是为了让爸爸妈妈找到回家的路。”
潮声年复一年地响着,栀子花年复一年地开着,只是那栋海边的房子里,再也没有了相视而笑的两个人。
只有月光,还像很多年前那样,洒满阳台,温柔地笼罩着那丛栀子花,像是在守护一个永不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