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陆念安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独自回到海边的老房子。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的手微微发颤。铁锈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像极了小时候听父亲讲睡前故事时,他指尖划过书页的轻响。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尘埃和栀子花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飞舞,像被定格的时光。
阳台的藤椅还在,只是积了厚厚的灰,风吹过时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息。母亲的骨灰埋在花池里,上面长出了丛丛青草,只有几株瘦弱的栀子花枝,倔强地探出头来。
陆念安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墓碑石。石头上的小人被风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出紧紧牵着的手。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小束白菊,轻轻放在石前——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妈,我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沉睡的人,“爸也来了,他在天上看着呢。”
林泽宇叔叔告诉她,父亲是在她走后的第三天跳海的。搜救队找到他时,他怀里还紧紧揣着那本素描本,最后一页夹着的梧桐叶,已经被海水泡得发涨。
“他们说,这样不好。”林叔叔当时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可我知道,你爸要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陆念安走到书房,书架上的书还摆得整整齐齐。她抽出最上层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封皮上的毛边比记忆里更明显了。翻开最后一页,那封泛黄的信还在,只是字迹被泪水晕得更开,像片融化的云。
她想起小时候,总缠着父亲问:“爸爸,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呀?”
父亲总会笑着揉她的头发,指着阳台上的栀子花说:“在一个夏天,你妈妈像朵栀子花一样,突然就开在了我心里。”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父亲的眼神温柔得像要溢出来。现在看着信上的字迹,她突然懂了——有些爱,一旦扎了根,就再也拔不掉了。哪怕时光流逝,哪怕生死相隔,也会在心底开出花来。
陆念安在老房子住了三天。她擦干净了藤椅,修剪了栀子花,把父亲的素描本和母亲的设计图整理好,放进一个旧木箱里。箱子的角落,她发现了一沓没寄出去的信,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日期从她出国那年,一直到母亲出事前。
“念念,今天去看了女儿的画展,她画的灯塔很像你设计的那座。”
“阳台的栀子花开了,我摘了一朵,夹在你常看的那本书里。”
“工地的事忙完了,等你回来,我们去海边捡贝壳好不好?”
最后一封信没写完,笔尖的墨在纸上晕开一个黑点,像滴落在时光里的眼泪。
离开那天,陆念安站在灯塔下,看着翻涌的海面。塔顶的光旋转着,把银辉洒在波浪上,像条通往天际的路。她知道,父亲和母亲一定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手牵着手,像石头上的小人那样,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两粒栀子花种子,轻轻埋在灯塔下的泥土里。海风拂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像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顶。
“妈,爸,”她对着大海轻声说,“你们看,这里也会开出栀子花的。”
很多年后,灯塔下的栀子花开得漫山遍野。有情侣来这里拍婚纱照,指着花丛中那块模糊的石头问:“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
守塔的老人总会笑着说:“是两个分不开的人。他们呀,把心埋在了这里,开出了满世界的花。”
潮声依旧,月光依旧,只是那片翻涌的海面,再也分不清哪朵浪花里,藏着他们未说出口的晚安。
只有栀子花的香,年复一年地弥漫在风里,像一首未完的情歌,温柔地诉说着:
爱能跨越生死,岁月带不走深情。
那些碎在潮声里的时光,终究会在花开处,拼凑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