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林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谢北萧与顾修霖刚踏入书房，林阁老便从太师椅上猛地站起，老迈的脸上满是惊惶："太子中毒了！"
"什么？"谢北萧手中的密信滑落在地，"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们离宫后不久。"林阁老声音发颤，"太子晚膳后突然昏厥，口吐白沫。御医诊断是'醉仙散'中毒，现在...现在命悬一线！"
顾修霖脸色骤变："醉仙散？那不是西域奇毒吗？"
谢北萧立刻想起昨夜在宫墙边偷听到的对话——"药已经下了。三日之内，太子就会'病逝'"。王肃党羽竟提前动手了！
"老师，太子现在情况如何？"谢北萧急问。
"太医院全力救治，但..."林阁老摇头，"醉仙散无药可解。"
"不可能！"顾修霖斩钉截铁，"世上没有无解之毒。我母亲说过，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必有解。"
谢北萧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明妃的血书："等等，血书背面有字！"
他将血书翻转，借着烛光仔细辨认。果然，背面用极小的字迹写着几行配方："醉仙散，西域奇毒，中者昏睡三日，血脉凝滞而亡。解药：雪莲二钱，龙血竭一钱，百年人参..."
"这是解药配方！"谢北萧激动地喊道，"明妃留下了解毒方！"
林阁老连忙接过细看，老眼昏花中透着惊喜："确实是解药！但..."他眉头又皱起来，"这几味药材极为罕见，尤其是龙血竭，只有西域进贡时才有..."
"我这里有。"顾修霖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个小包，"母亲留下的，一直随身携带。"
谢北萧想起边关木屋中顾修霖曾展示过这包红色粉末，当时她说这是"龙血竭"，关键时刻能救命。
"还缺百年人参和天山雪莲。"林阁老快速盘点，"府里有一株老参，但雪莲..."
"太医院应该有。"顾修霖道，"去年西域进贡了一批。"
林阁老摇头："太医院现在被周延的人控制了，根本进不去。"
谢北萧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老师，您还记得先帝赐您的那块'随时入宫'金牌吗？"
林阁老一怔，随即会意："你是想..."
"我伪装成您的随从，持金牌入宫求药。"谢北萧快速说道，"顾将军则去联络可靠的御医，里应外合。"
顾修霖点头赞同："可行。但时间紧迫，醉仙散毒性发作只有十二个时辰。"
"事不宜迟，现在就行动。"谢北萧转向林阁老，"老师，您留在府中坐镇，同时..."他压低声音，"破译双生玉中的密码。我怀疑它与雪夜案有关。"
林阁老郑重点头，从暗格中取出一块古朴的金牌交给谢北萧："千万小心。"
晨光微熹时，谢北萧已经换上了林府仆役的装束，手持金牌，跟随一队送菜的杂役混入了皇宫偏门。他低着头，步履稳健，丝毫看不出翰林学士的气度。
皇宫内气氛紧张，侍卫比平日多了数倍，个个面色凝重。谢北萧沿着仆役通道快步前行，很快来到了太医院附近的小花园。按照计划，他应该在这里等待顾修霖接应。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啄食。谢北萧藏身在一丛灌木后，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缝隙窥视——是周延！他正带着两名侍卫朝太医院走去。
谢北萧心头一紧。周延此时来太医院，必定是要销毁解药或监视太子病情。他必须赶在周延之前拿到雪莲！
就在他准备冒险行动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谢北萧本能地要挣扎，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铁锈与松木混合的气息——顾修霖！
"别动。"顾修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周延在太医院门口设了埋伏。"
谢北萧微微点头，顾修霖这才松开手。他转身，看到顾修霖已经换上了御前侍卫的装束，英气逼人中带着几分罕见的紧张。
"你怎么进来的？"谢北萧低声问。
"东华门轮值的都尉是我旧部。"顾修霖简短回答，目光仍盯着太医院方向，"情况有变。太子病情恶化，御医说撑不过今日午时。"
谢北萧心头一震："这么快？不是说三日吗？"
"毒被加重了。"顾修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周延这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那我们更得赶快拿到雪莲。"谢北萧急道，"你有计划吗？"
顾修霖嘴角微扬："声东击西。我去引开周延，你趁机进入药库。雪莲藏在最里面的冰窖，钥匙在当值御医张仲景手里。"
"张仲景可靠吗？"
"他是太子心腹，现在被软禁在偏殿。"顾修霖指向太医院西侧的一个小门，"从那里进去，第二个拐角右转。"
谢北萧牢牢记住路线："你小心。"
顾修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那一眼中包含的信任与托付，让谢北萧胸口发热。
不多时，太医院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谢北萧听到顾修霖高声呵斥："谁在那里！"接着是打斗声和奔跑声。周延和侍卫果然被引开了！
谢北萧抓住机会，迅速溜进小门。太医院内药香扑鼻，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按照顾修霖的指示，很快找到了偏殿。
张仲景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锁在屋内，见到谢北萧先是一惊，随即会意："是林阁老派你来的？"
谢北萧点头："太子危在旦夕，需要雪莲配解药。"
张仲景从鞋底取出一把小钥匙："药库最里间。雪莲在冰玉匣中，取三片即可，莫要全拿，以免打草惊蛇。"
谢北萧接过钥匙，快步来到药库。库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他屏息从门缝窥视，只见一个小太监正在药柜前鬼鬼祟祟地翻找什么。
小太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正要往某个药罐里倒，谢北萧当机立断，推门而入："住手！"
小太监大惊失色，纸包掉落在地，撒出一堆白色粉末。他转身就要跑，谢北萧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谁派你来的？"
"饶、饶命啊大人！"小太监扑通跪下，"是周少傅让小的来销毁雪莲的..."
谢北萧心头一凛。果然，周延是要断绝太子生机！他迅速用腰带将小太监捆住，堵住嘴塞到药柜后面，然后直奔最里间。
冰窖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张仲景给的钥匙勉强能打开。寒气扑面而来，谢北萧打了个哆嗦，借着门口的光亮找到了那个冰玉匣。匣中整齐排列着十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莲花瓣，散发着幽幽清香。
他小心取出三片，用准备好的油纸包好，藏入贴身的暗袋。正要离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周延的声音！谢北萧暗叫不好，一定是顾修霖的调虎离山计被识破了。他环顾四周，冰窖只有一个门，无处可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北萧的心跳如鼓。千钧一发之际，冰窖顶部的一个通风口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口子不大，但勉强能容一人通过。他踩着一个药箱爬上去，奋力挤进通风管道。
管道狭窄逼仄，谢北萧只能匍匐前进。身后传来周延气急败坏的咒骂："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通风管道弯弯曲曲，谢北萧凭感觉向出口爬去。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他奋力向前，从一个通风口钻出，发现自己来到了太医院的后花园。
"谢大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谢北萧转头，看到顾修霖正隐蔽在那里，脸上带着罕见的焦急。
"得手了？"顾修霖问。
谢北萧拍拍胸口："三片雪莲，完好无损。"
顾修霖明显松了口气："走，张仲景已经安排好了出路。"
两人借着花木掩护，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门。门外早有马车等候，驾车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兵，见到顾修霖恭敬地点头。
"这是赵老，我父亲的旧部。"顾修霖简短介绍，"绝对可靠。"
马车在京城小巷中七拐八绕，确认没有追兵后，才驶向林府。谢北萧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这才注意到顾修霖右臂有一道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
"你受伤了！"他惊呼。
顾修霖看了一眼伤口，不以为意："皮肉伤，不碍事。"
谢北萧不由分说地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伤口不深，但很长，显然是被利器划伤。想到顾修霖为了引开周延而冒险，谢北萧心头一紧。
"下次别这么拼命。"他低声道，手指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口。
顾修霖静静地看着他包扎，突然说："值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谢北萧心头一颤。他抬头，正对上顾修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两人四目相对，马车内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回到林府，林阁老已经在书房焦急等待。见到两人平安归来，老人明显松了口气："太好了！药材都齐了吗？"
谢北萧取出雪莲，顾修霖拿出龙血竭，林阁老则从柜中取出一株老参。三人立刻动手配药。
"龙血竭一钱，雪莲二钱，人参..."谢北萧仔细研读明妃血书上的配方，"等等，这里还有一味药引——'至亲之血三滴'。"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至亲之血？太子昏迷不醒，如何取血？而太子的至亲，要么是先帝，已经驾崩；要么是...
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谢北萧身上。
"你是皇子。"林阁老轻声道，"与太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脉相连..."
谢北萧二话不说，取出匕首就要划破手指。顾修霖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疼痛。
"不必三滴。"顾修霖声音低沉，"我母亲说过，血脉之力贵在精纯，一滴足矣。"
谢北萧望进顾修霖的眼睛，看到了里面闪烁的担忧。他轻轻点头，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鲜血滴入药碗。
药粉与鲜血混合，瞬间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金红色，散发出淡淡的异香。林阁老惊叹："果然是皇家秘方！"
药已配成，但如何送到太子口中又成了难题。太医院被周延控制，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
"我去。"顾修霖斩钉截铁，"我有御前行走的腰牌，可以借口军务觐见。"
"太危险了。"谢北萧反对，"周延已经起疑，一定会严加防范。"
"那就让他防不住。"顾修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林阁老捻须思索："顾将军的意思是..."
"我大张旗鼓地从正门入宫求见，吸引周延注意。"顾修霖解释道，"谢大人则扮作御医随从，从侧门将药送入。"
"不妥。"谢北萧摇头，"我的画像可能已经被周延分发给了守卫。"
"那就换一下。"顾修霖早有准备，"我去送药，你吸引注意。"
谢北萧还想说什么，林阁老已经拍板："就这么办。谢北萧，你持我的金牌入宫，声称有要事禀报，务必闹出动静。顾将军则伪装成送药的小太监，混入东宫。"
计划已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临行前，谢北萧拉住顾修霖："一定要小心。"
顾修霖罕见地微微一笑："放心，我还没看到你认祖归宗呢。"
这句玩笑话却让谢北萧心头沉重。认祖归宗...若太子康复，他的皇子身份必将公开。到那时，他与顾修霖之间将永远横亘着君臣之别。
两个时辰后，谢北萧持金牌大张旗鼓地从午门入宫，声称有紧急军情禀报。果然，周延闻讯赶来，亲自"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谢大人好大的胆子。"周延皮笑肉不笑，"太子病重，不见外臣。有什么军情，跟我说就是了。"
谢北萧故作焦急："边关急报！戎狄大军再次南下，已经攻破三座城池！"
这消息半真半假，果然引起一阵骚动。周延脸色大变，急忙召来兵部官员商议。谢北萧趁机大闹，坚持要面见太子，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就在这混乱中，顾修霖伪装成送药的小太监，成功混入东宫，将解药送到了太子口中。
当夜子时，宫中传出消息——太子转危为安，已经苏醒！
谢北萧被"客气"地留在宫中偏殿，由侍卫"保护"。听到这个消息，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计划成功了，太子得救了，王肃的阴谋被挫败了...
偏殿门突然被推开，顾修霖大步走入，脸上带着罕见的喜色："太子召见！"
谢北萧连忙起身整理衣冠，跟随顾修霖来到东宫。太子寝殿外戒备森严，但见到顾修霖，侍卫们纷纷行礼让路。
寝殿内药香弥漫，太子半靠在龙榻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见到谢北萧，他虚弱地抬手示意："谢爱卿平身。"
谢北萧恭敬行礼，眼角余光扫到殿角跪着的周延，后者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多亏爱卿与顾将军相救，朕才捡回一命。"太子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延已经招供，王肃确实躲在城外的白云观。朕已派人去捉拿了。"
谢北萧心头一喜，但随即又担忧起来。王肃老奸巨猾，未必会坐以待毙。
果然，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报："陛下，白云观搜遍了，不见王肃踪影！只抓到几个小喽啰。"
太子脸色一沉："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领命而去。太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谢北萧："谢爱卿，朕有一事相询。"
"陛下请讲。"
"你的身世...林阁老已经告诉朕了。"太子直视谢北萧的眼睛，"你确实是先帝血脉，朕的皇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谢北萧还是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地看向顾修霖，后者垂首而立，面无表情。
"朕决定明日早朝，公布你的身份。"太子继续道，"恢复你皇子之位，赐名'承明'，以纪念明妃。"
谢北萧跪伏在地："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臣..."
"朕意已决。"太子打断他，"如今王肃未除，朝中暗流涌动。朕需要你这样的忠良之臣辅佐。"
谢北萧知道无法推辞，只能叩首谢恩。起身时，他注意到顾修霖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很快握拳掩饰，但那一瞬的失态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离开东宫时，已是深夜。谢北萧与顾修霖并肩走在宫道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恭喜殿下。"顾修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谢北萧心头一刺："修霖..."
"明日早朝后，末将会正式上表，请辞边关军务。"顾修霖继续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皇子与边将不宜过从甚密，免遭非议。"
谢北萧猛地停步，抓住顾修霖的手臂："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修霖终于转头看他，月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如寒冰："殿下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去他的君臣之别！"谢北萧罕见地爆了粗口，"我是谢北萧，永远都是！不管什么皇子身份..."
"但你不是。"顾修霖冷冷打断，"从明天起，你就是皇长子承明殿下。而我，是镇北将军顾修霖。这就是我们的命。"
谢北萧如鲠在喉。他知道顾修霖说得对，一旦身份公开，他们之间将永远横亘着不可逾越的礼法鸿沟。那些在边关生死与共的日子，那些在密室中肩并肩研究证据的夜晚，都将成为不可复得的回忆。
"至少..."谢北萧声音沙哑，"至少让我谢谢你。为了一切。"
顾修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月光下，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孤独如雪中的青竹。
谢北萧站在原地，胸口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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